明暉光高昂著頭走上大堂,然而迎接他的並非崔乙真誠的示好,而是一雙十足冰冷的眼神。
這眼神不僅令他愕然失措,就連萬羽之等人也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頭——起碼不像崔乙所說的那樣。於是皆不敢言,一片肅殺氣息。
“崔主事。”明暉光試探性地走近前,作了個揖。
“不必行禮,坐下吧。”崔乙這才略有表示。
明暉光看他這副模樣,簡直恨得咬牙切齒,可轉念一想:‘罷了,如今我將掌大權,與這廝計較什麼!’便吞下這口氣,老老實實地坐到椅子上,斜著眼看他作何舉動。
“諸位覺得,誰人能為葉公分憂,擔此保全新軍之重任?”崔乙問。
刑部的顧徵踴躍答道:“明侍郎在都省任職,本就能參決朝議,與陳黨當堂對峙,責任莫大。由他主持此事,似無異議。”
特意從御史臺趕來的呂廷賜也隨聲附和:“是啊。明大人於前排程,我等於後協助,再沒有比這更完美的辦法了。”
明暉光紅光滿面,悠閒地捋著鬍鬚,已經胸有成竹了;可崔乙卻搖了搖頭,直髮冷笑:“諸公好像只想著圖方便,全然不顧大局。我承認,明大人確實比我們更靠近權力中樞,但之前推行新政時,他有過什麼功績嗎?恐怕沒有。既是沒有,如何放心把生殺大權交到他的手上!更何況,曾粱那邊只認我一個人,他根本沒法管,試問如何排程?如何統籌?”
明暉光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他怒喊道:“崔和巽!你什麼意思!”
崔乙也不示弱,站起身,將椅子往外踢開:“好!既然明大人不樂意,那我就拿出一封書信給大家瞧瞧。”
說罷,順手從桌上抄起董晟的信,粗暴地撕開封套,取出來放聲讀道:“董晟致書於兵部眾同僚:新軍之大計關乎成敗,非崔和巽不能辦,望諸公推其作主,勿辜負將士之心!”又將信紙捏在手裡,展示給眾人看個真切。
是董晟的筆跡,沒人否認。眾人的態度也因此悄然轉變,畢竟葉公的兩個最得力的干將都聯合了起來,自己還堅持什麼呢?於是紛紛倒戈,上前說:“我等願推崔主事操持大局!”只剩呂廷賜犯著躊躇,並未作聲。
“卑鄙小人!”明暉光放眼四周,竟無一人肯仗義執言,頓時氣塞胸膛,拽下頭巾,狠狠摔在地上,“我不認這個結果!我要找葉大人討說法去!”
“你既自行來此,就應當願賭服輸。否則別想踏出兵部一步!”崔乙一拍桌子,震得茶碗都抖了兩抖。
呂廷賜見狀,嚇得連忙來勸解暉光:“明兄莫要鬥氣,葉大人正需調養病情,不可擾了他的心神。先作權宜之計,等他回來,再議不遲。不然群人無主,必為陳黨所趁。”
明暉光亦以新政為念,又因身在兵部,不便發作,只好撿起頭巾,愣坐了半晌,才嘆息道:“願聽從……各位推舉。”
崔乙瞥了他一眼,整著衣襟說:“既然您都答應了,那此前的衝突也就不算個事兒了,相反晚輩還要給您道個歉。”
他起身朝明暉光作了個深揖,這才步入正題:“崔某既蒙推戴,就斗膽發號向諸位施令了:萬主事,由你去打探訊息,稟報陳黨動向;顧掌務,你代我處置刑部政事;呂御史,你掌握喉舌,最為關鍵,若有利於我們的風聞,必當附和彈劾,不許耽擱;至於明參政……望您勿擅作主張,一切進止聽我安排。”
明暉光看到自己的下屬這般頤指氣使,心裡並不痛快,低頭不應。
“您說,違者如何處置?”崔乙非要撬開他的嘴,來宣告一場完美的勝利。
“我絕不違抗。”明暉光無奈回答。
在蔡賢卿的風波之後,朝廷的許多位置都出現了空缺。皇帝經過仔細考慮,當日連頒三詔:擢升萬羽之為兵部侍郎,以魯之賢兼管戶部,選葛明為入都省參政。
皇帝的此番決定明顯向陳黨一方傾斜了,使得黨羽們一致認為,發難的時候到了。過湘人被群臣慫恿著,隻身來吏部見了陳同袍,勸他道:“如今都省內又添一員干將,他葉黨只留得一個明暉光,孤掌難鳴,能濟何事!望大人當機立斷,與眾臣聯署上書,我幫您交到宰相那裡,往那兒重重地一放,不怕他不同意。”
陳同袍不作答覆,擺出一副微笑,慢慢地問:“這些話是他們教給你的?”
“這是我們共同的心願。”
陳同袍又笑了:“你可以這麼說,但內心最好別這麼想。你要懂得利用眾意,而不是反過來被眾意裹挾。”
“求陳公賜教。”
“一則葛明為性子正直,不容易操縱;二則陛下尚留有餘地,未必棄絕葉賊,故不可行。”
“那可難了,”過湘人不禁皺眉,“現在群臣議論紛紛,如不答應,裁撤新軍之事豈不化為泡影?”
“我可沒說不答應。”不論如何,陳同袍仍舊是慣有的面無表情。
過湘人煩躁起來:“我不懂了,適才您說不能順從眾意,如今又要順從,矛盾至極,恕在下無法理解。”
陳同袍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賢弟,緩下心來沉思,你是有辦法的。這件事上,我有我的職責,你有你的職責,我不能和盤托出,畢竟衙門裡耳目不少,只得隱晦地告與你:‘利用’二字,不拘泥於點頭或是搖頭,只有讓計謀全然發自於內心,讓一舉一動盡成掩飾,方能無往而不利。”
過湘人似有所悟,堅定地答道:“湘人……明白了。”於是轉身朝門外而去。
門外聚集著無數官員,見湘人良久走出,都湊近前來問:“陳大人答應了嗎?”
“他已經開始擬奏了。”說完這一句輕飄飄的話之後,他徑直走出人群,並不多作解釋,彷彿有更緊急的事等待著他。
“唉,良侯去哪啊?”
“回大理寺,找藍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