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賢卿見他氣度自如、眼神堅定,心底漸有了動搖。他低眉沉思了一陣,深吸口氣,與他說道:“那老夫就聽你這一回。不過請主事放心,如若不成,我這個做主的也絕不推諉,與你共擔罪責!”言罷,抓起手邊的供詞,一下子撕成兩半。
崔乙被他果決的氣魄打動,欽佩之情油然而生:“蔡老能做出如此決定,實屬不易,崔乙極為明白;必竭力報效,以不負今日之言!”
崔乙既得了蔡侍郎的文令,便回刑部,將被審樂妓一概放回,放棄了對教樂坊的查訪。眾人甚為不解,徑直向崔乙提出異議,均被他厲言駁斥,並將為首造事的小吏打了十棍,以儆效尤。可眾人因此怨氣紛起,爭相去找明暉光伸冤,以求公道。明暉光此時從都省回來,聽了這事,心內極惡,但又轉念想道:‘此事畢竟是他做出來的,再怎麼荒誕不經,也與我無關。似這般胡作非為,倒黴的是他,又何必苦苦勸阻,落個不是。’因而置若罔聞,只安撫了他們一通,並無別話。
崔乙本就對這個決策無十分把握,又遭了一場風波,更是緊張得連夜難眠,心頭好像繃著一根弦,時時注意著外間的訊息。正當一籌莫展之際,忽聞眼線探報:東宮差了侍從出來,手持奏本,往內侍省而去。
崔乙登時欣喜若狂,忙與眾同僚道:“這正是我要等的機會!如今東宮無領袖之人,所遞奏疏必出太子之意,趁機獲之,當有大用。”
“但太子身份貴重,如要言事,直接面陳即可,為何還寫奏疏?或許不是……”有位官員怕招了他的怒,質疑也是奉著謹小慎微的態度。
“諸位不知,”崔乙微微一笑,“太子之所以不肯面聖,必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深怕聖上怪罪,才託付內侍轉交,探聽口風。可他千算萬算,沒想到我們藏在暗處,反倒解了本官的愁憂。”
同僚們聽他正講到關鍵處,卻突然住了口,不禁都問:“那奏疏如何取得?”
崔乙閉口不提,只是搖著指頭說:“只需崔某略施小計,用個最得人心的法子,管保奏書頃刻到手。”眾人聽罷,面面廝覷,納罕不已。
崔乙回了官署,暗拿好四五張銀票,揣進懷裡,旋即進入禁中,也以遞奏為名,來到內侍省大門前,買通了守門太監,悄悄地混了進去。這內侍省不是個小地方,道路四通八達,崔乙又未來過,只能是四面瞎撞,一時之間不知身處何方,正要回頭,忽瞧見沈竟從書房出來,慌忙側身躲在松樹後,看他帶著幾個小太監,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崔乙捂著胸口,這才敢喘出一口大氣,望著他的背影暗道:‘太子有事相托,沈太監必不敢怠慢,必是剛剛閱完奏書出來,我應去問一問。’
因而踏步走向書房,問那看守的太監道:“這位公公,沈總管是做什麼去了?”
那太監打量了他幾眼,答道:“沈總管本在賬房料理公務,聽聞東宮來了信,匆匆地趕了來。見不是什麼大事,就又回去了,等著晚上一併交與皇上參詳。”
崔乙雙眉略動,近前兩步,低聲說道:“那份奏書可否令我看一下?在下會有重謝。”
話音未落,那太監就聽著有一陣‘嚓嚓’聲,打眼看去,見崔乙手拈著兩張銀票,往他褡褳上靠。
他卻眼疾手快,迅速地收下了,瞥著是五十兩,嘴角稍稍抬起。“您是……誰?”
“新任的刑部主事崔乙,”崔乙放了心,詭笑著一伸手,“怎麼樣,能讓開些麼?”
“當然可以。”
崔乙進了書房,趨步行至案几前,見這梨花木桌的桌面嶄新得油亮,奏本就正放在中央,甚至不勞他四處搜尋了。
他生怕被覺出有人來過的跡象,小心翼翼地挪開兩邊堆起的文書,開啟奏本——確實如他所料,這不是太子的親筆,是一封匿名的密奏:
‘近來太子欲立宮中耿婢為偏妃,因其出身低微,宮臣非議,至今莫衷一是。然臣以為,太子本不好色,素無姬妾,今能立之,無非充盈庭室,以彰嫡嗣之貴,此一也;耿婢溫良知禮,進退有方,賢淑與高門無異,此二也。二者皆得,何復求之!望陛下善從臣言,冊耿婢偏妃之名,以止悠悠之口……’
崔乙越看下去,眉頭愈緊,讀到結尾,就像有一盆冷水從天靈澆下來,將他的一切思緒沖洗得七零八落,憤惱、猶疑和迷茫的心情瞬間混雜在了一起,弄得他怔怔地躺在椅子上,手足無措。
“就是這麼件破事,”
崔乙回到兵部,方才坐下,就一邊咬著牙罵,一邊死掐著鼻樑,“害得我費了半天的勁!他媽的,你說太子他討個小妾,搞得如此謹慎幹嘛?我還白折了不少銀子,真……”
“多少銀子你說個數,我替你分擔,”蔡賢卿以再平淡不過的語氣說著,“但你探出了個什麼訊息?再說一遍。”
“蔡老,你別說笑。太子找個妓女當小老婆,有什麼可……”
“我讓你再說一遍。”
崔乙看他的眼神直勾勾的,怪是嚇人,便收斂起隨意的態度,老老實實地稟道:“太子派人到內侍省遞奏疏,求聖上冊耿婢為妃。”
“哦,原來如此啊……”蔡賢卿聽了,似乎略有所悟,拍了拍額頭說。
崔乙不明白了,趴在桌上,湊近前問:“您究竟知道了什麼?前些天是我讓您糊塗,現在倒反過來了。”
“這是因為有了新的訊息,”蔡賢卿雙眼開始放了光,“劉諳齋先生今日報給我一件大事,足可解我等之困境,你願不願意聽?”
崔乙也跟著興奮起來,忙抓住他的衣袖道:“看來我懊悔早了!這可真是柳暗花明啊!什麼了不得的訊息,您快說來!”
蔡賢卿壓低聲音,吐出幾個字:“存肇第一天去見了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