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姬瑤聲息全無,眼中有淚,唇畔依舊含笑。因為趙雍說過,她的微笑是上天賜給的最好禮物。每一次他看見對方那抹微笑,所有的煩心事總會離他而去。趙雍臉頰貼在她的臉上,感覺到她的身體越來越冷。他雙手緊緊抱著她,想要用自己的身體,留住對方漸漸流逝的體溫。然而,她的身體越來越冷,宛如寒冬冰塊。 趙雍心中,只覺得萬箭穿心般疼痛。
即便自己擁有千里山河,即便他是趙國的一國之主。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而無能無力。縱使建立不朽的功業,他的世界裡沒有她,又有什麼意義。諾達的宮殿,昏暗的燈火,只留下他一個人暗自垂淚悲傷。
忽然,殿外傳進來一道稚嫩的聲音。侍女小柔見太子章準備進入大殿,緊緊地把他抱在懷中,不讓他知曉殿內發生的事情。太子章在殿外聽到殿內有一個男人在哭泣,其聲音悲痛欲絕。太子章看了看跪在殿外一大群人,心中感到隱隱不安。他哭鬧著朝殿內喊道:“放開我,我要見母后。”
趙雍聽到兒子的哭喊,穩了穩心神,走出大殿。
太子章見君父從殿內走了出來,掙扎著脫離小柔的懷抱,撲向趙雍。太子章哭喊道:“君父,我要見母后。孩兒,要母后。”
趙雍看了看哭鬧的兒子,彎下腰,伸出寬厚的手掌,抹去孩兒眼角的淚珠,“章兒,不要哭。你母后不想看著你這樣。”
太子章止住哭鬧,抽泣道:“君父,孩兒不哭。孩兒,要見母后。”
趙雍能夠體會到身為人子,對母親的那份情誼,允諾道:“章兒,去看你母后最後一眼。”
韓姬瑤離世的第七日。趙雍的祖母,也離開了這個世間。又過了五日,肥義急匆匆來到叢臺宮,說相邦趙豹病重。趙雍聞言,整個人心神慌亂。韓姬瑤走了,祖母也走了。如今相邦也要離他而去。趙雍拉著太醫令、宦者令韓忠、中正穆澗和宮衛使司馬望族等人,前往相邦府邸探望趙豹。趙豹剛喝下夫人煎好的藥睡下不久,忽聞君上駕臨,連忙從床榻上爬了起來,欲起身行禮。趙雍見狀,連忙制止,“相邦不必多禮。”
趙豹眼神盪漾著淚水,“君上,臣不能為你盡忠了。”
“相邦休要胡說。寡人派了最好的太醫前來為你治病。”趙雍誠懇地說道:“相邦要養好身體,寡人離不開你。”
趙豹聞言,微微一笑,他的身體每況愈下,怕是活不了多幾日,就要去見地下的先君。趙肅侯語臨走前,將趙國的江山和趙君雍託付給他。而趙君雍在他輔佐下,趙國國力日益增強。此生,他也沒有什麼感到後悔之事。為了趙國能夠平穩地發展下去,他走之前,一定要安排好身後之事。
趙豹擔憂道:“君上,臣的身體如有不測。趙國的江山社稷將怎麼辦。”
趙雍思忖少許,問道:“雍,資質愚鈍。請相邦教我。”
趙豹正色道:“臣死後,大司馬肥義可任大事。肥義為相,趙國可安。”
趙雍遲疑道:“肥義非我宗室之人,擔任相邦一職,不能令宗室信服。”
“君上乃一國之主,豈能被臣子的意見左右。”
“話雖如此,寡人也不能不顧及眾人的意見。”趙雍問道:“寡人以大司寇為相如何。”
“不可。”趙豹忙道,“大司寇位高權重,身份地位顯赫。君上以他為相,必會助長其野心。趙國禍亂也將起。君上想要趙國朝局穩定,平衡宗室的勢力,就不能以大司寇為相。”
“相邦所言甚是。”趙雍思之,又道:“左司寇李兌,寡人應該如何用之。”
趙豹平穩氣息,“可用,但不可重用。”
趙雍問道:“李兌,有才華,有謀略。寡人能用之,為何不能重用。”
“君上,可知李克。”
“魏人時常說,東邊有吳起,秦國不敢東出函谷。鄴城有西門豹,趙國無望南下爭霸中原。中山國有樂羊、李克,中山狼安能復國。”趙雍雙眸,充滿敬仰,“吳起、西門豹、樂羊、李克被魏候稱為四根擎天柱。四人若在,魏國霸業長盛不衰。”
趙豹點了點頭,答道:“李克,正是李兌先祖。魏國攻下中山國,太子擊被派往中山監國。樂羊負責軍事、李克負責治國。中山國在樂氏和李氏一文一武的治理下,國內無反叛者。”趙豹緩了緩思緒,神色悲憫,“魏惠王見魏國強盛,便有一統天下之志。魏惠王以當世名將龐涓為上將軍,攻我邯鄲。邯鄲慘遭魏人戰火洗滌。先君種也鬱鬱而終。先君語繼位後,終其一生都在和魏國爭雄,以報邯鄲之恥,魏趙從此交惡。為了打擊魏國霸業,中山國在諸侯國的支援下再次復國。中山君為了分化瓦解魏國在中山國的勢力。重用樂氏一族,打壓李氏一族。及至李兌,李氏一族徹底衰落。”
“李兌乃名臣之後。寡人為何不能重用。”
“這個問題,臣也問過先君。”
“君父怎麼說。”
“可用,但不可重用。”
“寡人不明白。”
“當初臣也是不明白。”趙豹道:“但,先君識人、用人從不會有差錯。臣,也相信先君的結論。”
“君父為何會得出這個結論。”
“臣也說不好…臣只記得先君說他德行不善。此人,擅長隱藏自己的慾望,私心極重。一旦大權在握,必會是權臣。”趙豹殷殷囑託道:“李兌有才華、謀略,不可不用,但決不能重用。君上重用他,必會帶來災禍。”
趙雍尋思半響,也沒能理清這句話的意思。見趙豹神色倦怠,拱手道:“相邦早日歇息。寡人過幾日再來看你。”
“君上。”趙豹見君上要走,急道:“臣…臣的話,君上需謹記。”
趙雍沒有停下腳步,大步走出相邦府,坐進車內,思忖道:“李兌可用不可重用。一旦李兌大權在握,將會引發禍亂。”馬車行至宮中,趙雍尚未理出答案,心道:“魏將吳起,怒誅鄉人笑謗;侍奉魯君,殺妻求將,大破齊師;曾子薄之,魯君疑之,吳起離魯奔魏,河西建功;吳起守衛河西,秦人不敢東向。吳起雖德行有虧,但其用兵之道,司馬穰苴、孫臏等人不分伯仲。用之,就該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也許相邦生了大病,糊塗了。說了些胡話。寡人豈能放在心上。”
三日後,趙豹沒等到君上再次來臨,含淚而終。趙雍得知這個訊息,神情悲痛道:“相邦一生忠孝節義,對內不因為自己是相邦、宗室而邀寵;對外,也不鄙視貧寒之士。寡人失去他,實乃上天不顧我。相邦走了,寡人失一臂,悲痛之極。”
肥義等人齊聲道:“君上,請節哀。”
趙雍問道:“何人為相邦守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