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士戰死疆場,全家免除賦稅徭役,除去撫卹之外,更授予永業田,有功者追贈官爵、惠及子孫!他們用命去換取這些東西,不惜戰死邊疆,也要讓家人子女過得更幸福!故而每臨戰陣,我唐軍士卒奮勇爭先、悍不畏死,只為‘先登’之功勳!”
“中書令不妨去軍中問一問,那些士卒寧肯拋卻性命,也要換回家人子女之安康生活!”
說是生命至高無上,只是說說而已,任何人的生命都是有價值的,如果達到了這個價值,任何人都會毫不猶豫的慨然赴死。
不肯死,只是價值不夠而已。
“戰國之時,秦軍為何奮勇作戰、悍不畏死?是因為秦國推行的軍功爵位制度,給予每一個士卒躍升階級的機會,即便不幸戰死,他的功勳也會推及子孫!”
“古往今來,塞外胡族每每入侵中原之時,往往登高一呼便應者雲集,無以計數的族人拎著刀、騎著馬,追隨在單于、可汗的身後一路向南,跨越長城、飲馬黃河,殺戮擄掠、悍不畏死!他們不是百姓嗎?他們為何甘願赴死?”
“因為只要侵入中原,他們便可擄掠女子、搶奪錢貨,便可因功封爵、提升地位!”
“百姓不是不願戰爭,只要所獲超過付出,人人皆可死戰!”
“堂堂中書令,卻猶如三歲孩童一般推崇那些聖賢之言,卻對眼前之現實視如不見、充耳不聞,你自己說說,你可稱職?”
一席話連珠炮似的將御書房內諸人耳畔震得嗡嗡作響,瞠目結舌,他們不知道房俊所言之事實嗎?大多都是戰爭年代走過來的,見慣了金戈鐵馬、鼓角爭鳴,也見慣了屍山血海、戰陣爭鋒,豈能不知這些事情?
可他們的思想都被禁錮在經義詩集裡,滿腦子都是那種悲天憫人的情懷,卻忘記了對於最底層的百姓來說,能夠有一個獲取幸福生活、封妻廕子的機會,即便拼上性命又算得了什麼呢?
他們非但不懼,且甘之如飴。
房俊目光環視全場,做出最終結論:“所謂的‘國雖大,好戰必亡’並不完全正確,當戰爭之收益大於付出,為什麼不能打呢?反之,一味的強調‘好戰必亡’,卻很容易將一個國家的鐵血精神逐漸消磨掉,當打仗不能獲取利益,又有誰願意打仗呢?長此以往,人人談戰色變、畏戰如虎,徹底丟掉我華夏尚武之風,泱泱中華,則必被胡族欺凌!”
專門打那些賠錢的仗,看似勝利,實則將國庫打得越來越空虛,漸漸的國家財政被戰爭拖垮,自然是不智的,這個角度來說,“好戰必亡”沒有錯。
可有些時候明明可以打一場收益極大的仗,卻因為只將“好戰必亡”奉為圭臬從而避戰如虎,便是走了極端。
一個國家不能“好戰”,但長時間不打仗是絕對不行的,民族凝聚力無法得到有效增強,舉國上下一片散沙,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等到某一日陡然驚醒,再想打仗的時候,發現已經沒人願意上戰場了……
御書房內一片寂靜。
李承乾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房俊,“好戰”還能解釋成這樣?
居然連一眾大臣都啞口無言!
房俊迎著李承乾的目光,柔聲道:“陛下,所謂‘窮兵黷武,古有成戒’,指的是兵力不可用盡,國庫不可耗空,戰爭不能盲目。可若是制定長遠之戰略,發動區域性之戰爭,或為掠奪財富,或為地區局勢,適當發動戰爭是有好處的。現如今雖然四海鹹服、天下承平,可一旦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尚武之風便會迅速消失殆盡,再想恢復立國之時那等金戈鐵馬、所向披靡,難如登天。”
有宋一朝,對武將、軍隊之提防戒備臻達歷史之巔峰,如此造成之後果便是軍人地位低下,秦漢隋唐遺存而來的尚武之風消失殆盡,空有震古爍今之繁榮、財賦傲視千古,卻未能有一支與之匹配之軍隊。
休提什麼兩宋之時胡族猖獗、前所未有之強悍,匈奴、突厥強盛之時,難道就遜色於金、遼?可後來為何衰弱,甚至不得不遠遁數千裡跑到歐洲安家落戶?
中原王朝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打擊,才是關鍵。
兩漢之時,“一漢當五胡”,隋唐之時,臥薪嚐膽、忍辱負重,直至追亡逐北、橫掃大漠,皆因民間尚武之風尤甚,兵卒素質優秀,招之能戰、戰之能勝。
到了兩宋,“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東華門外唱名,才是好男兒!
年輕人都讀書去了,誰當兵?
對外喪師辱國、不思進取,龜縮於繁華之地、耽於享樂,胡族安穩發展,自然長足進步。
李承乾沉思良久,問道:“此事牽涉深遠,非一時所能決斷,你那個‘軍制改革委員會’應對此予以深入研究,什麼仗可以打、什麼仗不能打,對於天下各個區域之現狀,要採取何等戰略、取得什麼樣的效果,都一一俱陳紙上,朕與諸位愛卿一併商議,再做決斷。”
雖然軍隊勢大早已到了他這個皇帝都難以抑制之地步,但是有一點他得承認,軍隊就得枕戈待旦、時刻準備戰鬥,所謂“寶劍鋒從磨礪出”便是這個道理,時時磨礪,才能鋒銳不減,若將之收入劍匣之中,用不了幾年便鏽跡斑斑……
劉洎問道:“陛下明鑑,此事可暫時擱置,容後仔細商議,可隕國公應當如何處置?”
眾人恍然,險些將正事給忘了……
李承乾撓頭,猶豫不決。
若是按照國法律例,張亮之行為不可姑息,應當將其召回長安予以嚴懲。可人家張亮打出的旗號是“為兵卒復仇”,失蹤且最終被害的兵卒有名有姓、載於兵冊,張亮作為封疆大吏,如此作為倒也說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