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祥道饒有興致:“如何反其道而行之?”
“當所有人都妥協的時候,御史臺堅持彈劾中書令,我們不在乎是皇權弱勢、還是以下凌上,咬死了禮法、規矩、成例不鬆口,哪怕遭受群起而攻,也決不妥協!”
劉祥道忍不住笑起來:“到那時,咱們不就成了眾矢之的?”
孫處約也笑著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既然陛下能夠將自己擺在弱勢的地位之後再奮然反擊,等到咱們誓不妥協的時候,便同樣站在弱勢地位,勝敗無關緊要,只要讓人見到御史臺以一衙之力對抗整個朝堂,就如同亞臺新近移栽而來的那幾株柏樹一樣樹幹挺直,任憑雨淋霜欺依舊巋然不動,誰還敢質疑御史臺的風骨?”
這是陛下的陽謀,現學現用,也能成為御史臺的陽謀——要麼你們跟著御史臺一起反對陛下,要麼你們成就御史臺“一枝獨秀”“堅韌不拔”之清名。
所有人都攻訐指責皇帝,皇帝自是出於弱勢地位,博取同情;可等到所有人都妥協,便都站去陛下一邊,依舊堅持不妥協的人就成了弱勢者,以御史臺一己之力對抗皇帝、對抗朝堂、對抗整個天下,誰還敢說御史臺逢迎媚上、甘為鷹犬?
傲然如松、挺拔如柏!
這才是御史臺的氣質啊。
劉祥道放下茶杯,拍了拍桌子,吩咐道:“就這麼辦,你且回去按照中書令可能的言行策略擬定一番反制之策略,莫要事到臨頭不知所謂。此事你獨自去辦,勿要假手於人,以免洩露。”
中書省、門下省、尚書省,這三省彼此協作、又相互制約,官員流通性非常大,且中書、門下皆在太極宮內辦公,彼此很是熟悉,關係盤根錯節,稍有疏忽便會導致訊息外洩,等到中書省那邊有了準備,御史臺將會陷入被動。
“下官明白,多謝亞臺栽培!”
孫處約精神振奮。
只要此事辦成,重新將御史臺的正面形象樹立起來,他便是御史臺第一功臣,威信陡增,徹底站穩腳跟,成為未來御史大夫的有力競逐者。
*****
時近晌午,敞開的窗戶隱隱傳來蟬鳴,房內悶熱無風,牆角冰鑑內的冰塊散發著絲絲涼氣卻也未有太大作用。
李承乾跪坐在靠窗的地席上,身旁一身宮裝的皇后蘇氏正彎腰將冰鎮的葡萄釀斟入玻璃杯中,細腰如同柳條兒一般彎下,如雲秀髮盤成整齊的髮髻,露出修長潔白的脖頸。
俏臉上洋溢著喜悅的笑容,似乎對於陛下許久未曾來到甘露殿毫無芥蒂,聲音輕柔溫和:“這是剛從西域運來的葡萄釀,用冰塊鎮一鎮愈發甘冽爽口、消暑去熱,陛下快嘗一嘗。”
“嗯,皇后也坐,一起品嚐佳釀。”
李承乾舉杯喝了一口,微笑著抬起臉。
“多謝陛下。”
皇后笑容不減,伸手攏了一下裙裾,跪坐在足踝上,端起酒杯湊到唇邊,淺淺呷了一口,動作優雅端莊、儀態萬方。
放下酒杯,瞥了一眼似乎正在組織言辭的陛下一眼,率先開口:“關中的天氣越來越熱,宮裡更是猶如蒸籠一般,臣妾很是擔憂東宮那邊,唯恐內侍們不能妥善照料太子,萬一中暑就麻煩了。所以臣妾欲往東宮小住幾日,貼身照料太子,待到暑氣消減、天氣涼爽再搬回來,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李承乾:“……”
卻是將他早已醞釀許久的言辭堵在嘴裡。
便有些不滿,蹙眉道:“東宮那邊人手充足,自是不會慢待了太子,何須你操心?再說你是後宮之主,沒有搬去東宮居住的道理,總不能後宮事務都拿去東宮處置吧?”
皇后蘇氏笑容收斂,神色淡然,呷了一口沁涼的葡萄釀,緩緩道:“陛下御極神州、皇權無上,天下人心鹹服、風調雨順,這後宮之內平日裡沒什麼麻煩事,我也大多下派,並不親自過問,有我沒我,實則並無緊要。”
李承乾眉毛一揚,神色不悅:“這是跟朕置氣呢?”
皇后忙放下手中酒杯,欠身道:“陛下乃一國之主,臣妾不敢有不敬之心。”
李承乾並未動怒,深思稍許,嘆氣道:“你我夫妻一體,應當能夠朕之不易,本以為你會支援朕的,孰料卻受到外朝那些輿論之干擾,實在不該。”
頓了頓,見皇后低眉垂眼、並不接話,續道:“朕之處境,想必皇后也感同身受,若不能將這潭死水攪合起一些波瀾,覓得破局之法,難道就這麼甘當一個傀儡?當初支援朕的那些人,如今只顧著收斂權力、攫取利益,還有誰在乎我這個皇帝的想法?你應該幫幫我才是,而不是這個時候給我拆臺。”
皇后垂首,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依舊悶不做聲。
李承乾有些惱了,我這般小意逢迎、低聲下氣,你卻執拗倔強、半點顏面都不給麼?
“皇后到底意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