祿東贊冷眼看著面前的裴行儉,雖然心中不甘,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所謂的“吐蕃第一智者”在大唐層出不窮的人傑面前實在上不得檯面,自己不過是一些小聰明而已,而以房俊以及面前這位青年為代表的大唐人傑們卻早已脫離了“聰明”的階段上升至“智慧”的層面。
此戰過後如若勝利還則罷了,自可入主邏些城掌控整個吐蕃,如若敗了,是時候考慮舉族內附大唐子子孫孫永遠脫離吐蕃人的身份成為唐人了……
如果自己成為一個唐人會怎麼樣?
真是嚮往啊……
戰馬疾馳而至,論欽陵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大步來到馬車近前,行走之間渾身甲葉鏗鏘作響,赤紅的臉膛滿是興奮之色,大禮之後稟報道:“啟稟父親,唐軍帶來的各種物資都已卸車清點或裝入庫房或就近安置。”
堆積如山的糧食、一捆捆的箭矢、一箱箱的橫刀、幾十套甲冑、甚至還有好幾箱子震天雷……如此充沛之裝備實在是他生平僅見,可以暢想一下勇猛的家族武士憑藉精良裝備定然如虎添翼,從來都打過如此富裕之仗。
同時他也心生驚懼,唐軍僅僅是支援噶爾家族便拿出如此之多、如此之精的裝備,那麼他們自己的裝備有多好?
記得貞觀之初自己還是個孩童之時,父親與贊普飲酒暢談,曾經指著長安的方向雄心萬丈,認為大唐的軍隊在面對吐蕃下山猛虎一般的騎兵之時不堪一擊,縱然不能入主中原飲馬渭水,也大可以攻城掠地佔據高原之下富饒溫暖的良田。
可不知從何時起,父親與贊普每一回談論到大唐,都是一副頹然喪氣、心有餘悸的模樣,認為大唐的發展太過快速、實力太過強大,強硬對抗沒什麼好果子吃,只能採取“和親”這等迂迴戰略藉助大唐來發展壯大自己,等到足夠強壯之時虎踞高原,靜待中原生變,屆時俯衝而下定能成就不世霸業。
然而結果卻是“和親”遭拒,繼而大唐對待吐蕃的態度越來越強硬,甚至將吐蕃困於高原之上得不到任何想得到的物資……
裴行儉起身施禮,笑著問道:“可是論欽陵將軍當面?”
“正是在下。”
“哈哈,素聞將軍乃是吐蕃第一猛士,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果然雄壯威猛,盛名之下無虛士!”
論欽陵有些受寵若驚,謙遜道:“裴都護這般謬讚,在下愧不敢當啊。”
雖然知道眼前這個相貌堂堂的唐人是敵非友,狡猾的插個尾巴就變身狐狸,可他還是有些高興,畢竟這可是執掌安西都護府的大都護,自河西走廊以西全在他的掌控之內,地盤甚至比整個吐蕃還大。
況且這人儀表堂堂談笑之間令人如沐春風,實在是提不起半分厭惡之情緒……
裴行儉從車上下來,上前執手感嘆:“看將軍這般體魄便知是蓋世豪雄,咱們應當多多親近才是。聽聞大相說你打算入唐?那可真是太好了,大唐就需要你這樣的人才!等這一仗打完便去長安,屆時我親自充當嚮導帶你遊歷關中感受一下三秦古韻,也見識見識曲江池的楊柳、平康坊的歌姬!”
論欽陵一臉嚮往:“長安盛世繁華、天下之都,也不知會是何等車水馬龍富貴堂皇,小國寡民若有幸能入唐成為一個唐人,縱然肝腦塗地亦絕無悔意!”
裴行儉笑容不變,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拍拍論欽陵的肩膀,溫言道:“戰陣之上刀箭無眼一定要好好保重,我率軍駐紮在大斗拔谷之外,隨時可以越過祁連山抵達伏俟城,所以將軍不必有後顧之憂,只管衝鋒陷陣便是。”
論欽陵臉上神情微微一僵,這話可不僅僅是寬慰他會替他守著家的意思,警告的成分更多:你若是不好好打仗,我隨時可以出兵抄了你的老窩……
心底慍怒,面上不顯:“大都護放心,此戰攸關噶爾家族之生死存亡,焉敢懈怠?至於保重之言大可不必,若無顯赫之功勳有何顏面入唐?要麼殺進邏些城,要麼戰死在這唐蕃道上,再無他途。”
能否攻陷邏些城是噶爾家族的能力問題,但噶爾家族對於大唐之忠誠卻無需懷疑,縱然此戰失敗,也希望念在無數噶爾家族子弟血灑高原的份兒上,給噶爾家族一條退路。
裴行儉聞絃歌而知雅意,鄭重頷首:“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竭盡全力,什麼結果都可以接受。大唐乃禮儀之邦,胸懷四海,絕不會讓自己的盟友流血又流淚。”
事實上,他這個承諾是向整個噶爾家族做出。
他也看出來了,如今的祿東贊在儘量消弭本身對於噶爾家族的影響力,將外事託付於長子贊悉若,內部事務則全權交託於次子論欽陵,否則現在不會是論欽陵代替祿東贊與他說話。
心中也不禁生出佩服,祿東贊本人不僅給稱為“吐蕃第一智者”、執掌吐蕃大相之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連生出的兒子也各個都是人中豪傑,這可實在是難能可貴。
當然,胡人想入大唐戶籍,難比登天……
祿東贊臉上的神情有所舒緩,褶子都舒展開來,擺擺手道:“年青人往後的日子還長,莫要這般婆婆媽媽,老夫已經讓人備好了酒宴,給裴都護接風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