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老爺愛聽,一場戲要反覆聽好幾遍。”
二狗不說話,凝神聽著從布簾另一側傳來的聲音。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賦予斷壁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得這韶光賤!”
花旦的聲音剛落,那些個噼裡啪啦的樂器便重重地響了起來。
二狗笑了,他也是常在酒樓混的,聽過不少曲子,其中,這《牡丹亭》是反覆聽了好幾遍,方才聽的正是這裡頭的驚夢那場。
“這老爺還真是愛聽《牡丹亭》。”他說了一句,挑起布簾走進去,看到坐在太師椅上的平宰相閉著眼睛,腦袋跟著曲子輕輕地晃,極享受的樣子。
身旁的隨從見二狗進來,附在平宰相耳旁說了一嘴。他輕抬眼皮,看了一眼二狗,隨即又閉上,道:“今天練了一天,你總算有些進步,唱的這曲勉強入耳,洪子啊,賞!”
身邊的小隨從聽罷,機靈地拿出一個厚厚的錦囊,從中挑了個個頭適中的碎銀子,丟給了面前唱戲的花旦。
花旦收了錢,自然眉開眼笑地謝恩退了下去。
二狗吸了吸鼻子,這脂粉香總算淡了點。
“還要多久能到?”平宰相清了清喉嚨,從一旁的桌上拿了一杯正溫熱的龍井,問道。
二狗答:“明早。”
平宰相點了點頭,將手中端著的龍井喝了下去,二狗見狀,識相地退下。
門口的小嘍嘍還在那裡,見二狗出來,寒暄起來:“這曲子聲終於停了。”
二狗與他相識一笑:“去吃飯吧,裡頭有人照顧著,用不到你。”
小嘍嘍說了聲好,便跟著二狗出了艙。
路上無言,未免尷尬,小嘍嘍隨口又談起來:“宰相怎麼會想去獸人國呢?還連夜包了我們的船,想必是有什麼要緊事吧。”
二狗搖頭,他也不甚清楚,這宰相也未曾和他說個一言半句。
那晚他還在翠兒姑娘的懷裡吃酒呢,就被裡長姐夫提了出來,帶到了宰相面前,說要包了二狗的整條商船,還給了不少的金元寶。
為此,二狗還謝絕了不少早交了定金要坐商船出海的人,一晚上賠了不少笑臉和金元寶,好在,宰相出手闊綽,他雖然心疼多賠出去的金元寶,但一想到這一趟他賺了多少,心裡多少平衡了些。
他常去海外,獸人國自然也去了不少趟,對那裡的風俗人情也算是熟知,故而,這一趟,他不僅要帶平宰相出海, 還得陪著他到獸人國辦事去。
雖然他現在不知道宰相去獸人國幹什麼,待上了岸,平宰相要去哪兒自然要他帶著,那時,他便能知曉,他來獸人國要做什麼了。
“大人們的事情,自然不會告訴我們。”
二狗看向那一望無際的海面,落日的餘暉揮灑著最後的一份熱,海面波光粼粼,此情此景,他忽然想起六年前的一次出海。
正是黃昏的時候,他們開船在獸人國附近的海域慢行,一班的水手先去吃飯了,他和另一個老水手負責看著船隻,等他們吃完。
老水手年紀大了,老眼昏花,說話也沒什麼邏輯,年少氣盛的二狗,也沒什麼話與他講,二人便自顧自地坐著。
他的視線停留在商船旁的海面,發著呆,忽然,有幾滴水珠濺到了他臉上,他轉頭看向老水手,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心裡不禁納悶,是誰?
撇了撇嘴,不在意地轉回頭去,卻發現在他方才定睛看的海面,露出了一個漂亮的美人兒。
美人兒全身是棕黃色的,高挺的鼻樑,深邃的眼睛,烏髮溼噠噠地垂在她的美肩上,精緻的鎖骨若隱若現。
她衝他脆生一笑,捧起海水,又甩了幾滴水珠到二狗身上,二狗這才發現,面前的美人兒竟然沒穿衣服,一下子愣在那兒。
美人兒見面前的人沒什麼反應,意興闌珊地看了他一眼,凌空躍起,一個漂亮地入水,棕黃色的身體之下,是一條青黑色的魚尾!
二狗揉了揉眼睛,上半身都要探出船去,還想再看一眼美人兒, 卻只看到平靜的海面倒映著他吃驚的模樣。
後來,他和眾水手說了這奇遇,想知道這美人兒到底是什麼,卻遭到眾人的嘲笑,說他是在海上太久,想翠兒姑娘想地都快要魔怔了。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那個黃昏,他的確見到了一人身魚尾的美人兒,印象深刻,不能忘懷。
所以,每逢出海,他都習慣往海面上看,說不定哪一天,他還能再遇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