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前方的綠色的火在聽到這裡祖母所說的話後變換了顏色,和手中的白燭跳動著同樣的顏色。
銅鑼聲倒是不見輕,反而越來越重。
祖母起了身,從我手上拿走那白燭,嘴裡輕聲說道:“之後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不要說話,一定要緊跟著我,我帶你去見江家世代供奉的法寶。”
來到臺子下,我終於能看清那跳動的衣角真身是什麼。
一個女人穿著戲衣昂首望天,半跪著,做祈禱狀。
她旁若無人地揮舞著衣袖,身子軟弱無骨,卻又在幾個跳躍間盡顯力量,像是要把每一個動作揉進骨子裡,在柔與剛之間微妙的平衡,每一個動作,每一處線條都像是反覆操練上萬次的熟悉與流暢,我沒看懂這是什麼舞蹈,卻被它深深地震撼,記在靈魂深處,至今想起,也還能感受到那時臺上女子給我帶來天崩地裂的靈魂震撼。
她身上的衣服像是活了般,黃底藍紋的緞子,在燭火下有著透亮的光澤,好似天上星輝附體,用金銀線精巧地勾勒了一隻張牙舞爪的龍。
鹿角、駝頭、兔眼、蛇項、蜃腹、魚鱗、鷹爪、虎掌、牛耳無一不細緻入微,與幼時所聽的戲本子裡的龍一模一樣。
那龍在女子的身上時而側頭,時而俯視,變換著方向,龍的眼睛滑過我,我的心沒來由地劇烈跳動起來。
“臺上的女子就是江家先祖,她所跳的就是舊時為祈雨求福的洪荒舞,身上所穿的衣服便是我們江家世代守護的法寶,白羽青靈衣。”祖母在我身旁娓娓道來一個家族千年相傳的秘密。
“先祖當年貴為神女,深受百姓愛戴,神女終身不能嫁娶,以童子身過完一生,簡而言之,成為神女就是嫁給了天神,若神女失貞,那麼天神就將乾旱貧瘠降罪人間,而那年恰逢百年難遇的大旱,先祖主持祭祀獻舞未得到天神的回應,她便被扣上了不潔不貞的罪名。”
“可憐先祖一直嚴以律己,從未做過任何有違禮教的越格事,卻被扣以這樣的罪名慘死在祭壇上。先祖心有不甘,亡魂附在了她死去時身上所穿的戲服上。這件戲服被先祖的妹妹藏了下來,她代替先祖做了新的神女,獻舞洪荒,不知是因為先祖之死還是世間真有天神,見到先祖這般委屈,終是降了雨解了那年的旱災。”
“後來,先祖託夢給妹妹,讓她世代供奉她留下來的戲服,她會保佑江氏族人世代興旺,而唯一所要取的報酬則是家中每一代尖子近在咫尺的照顧。這要求並不難,先祖妹妹也相信先祖在天之靈是真有這般神通,便將戲服供了起來,還告知家中後輩各人,不許離開所供之物太遠,並給戲服取了名,稱白羽青靈衣。”
“不久後,江氏一族果然興旺起來,先祖的嫂嫂弟妹們先後懷上孩子,先祖之父拋了官位去做生意,賺了個滿貫,日子蒸蒸日上,為了海路運輸生意的方便,舉家搬到了丘清島上,我們一族也漸漸變成了一個底蘊深厚的大家族。”
“之後幾代,時代變了,族中有些人對先祖所流傳下的話並不很是相信,想著離開家族自己出門闖蕩,其中就有被選為祭品的一位,他自恃從小的好運氣一定會給他帶來不少的助力,拿了家當北上,還沒走出多遠,人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下去,那天生的好運氣就像突然消失了,他處處碰壁,衰運當頭,實在沒辦法才轉頭回了家中,但那衰老的速度,常伴其身的黴運卻一點沒因回家而改變,反而愈演愈烈,使得族中眾人也被黴運干擾,苦不堪言。”
“他怕極了,跪在白羽青靈衣前求著先祖原諒,卻始終沒有回應,英年早逝。”
“血一樣的教訓示警了族中眾人,他們再也不敢將先祖之言拋之腦後,日後的供奉更是小心謹慎,那下一代的祭品也是再也不敢離開法寶靈力範圍。”
“就這麼傳承了千年,也有不少祭品不聽規勸出門,最後慘死的例項,而先祖之魂因吸取了那些慘死祭品的亡魂,能變成肉眼可見的靈魂模樣出現在面前,不能碰陽光,不能說話,日復一日地在這臺子上跳她的洪荒舞。”
“妙清當年的出逃是我疏於看守,我早就看出她有跟隨賈福桂一同出門做生意的苗頭,只勸了幾次,見她點頭答應還以為她將我說的話聽了進去,便沒有加強看守,讓她鑽了空子。那日她回來,哭著求我不要趕她出門,我心一橫,為了家族世代的繁華,我必須狠下心,趕了她出去。”
“沒幾年,就聽到她慘死的噩耗傳來。我老了,家族中的事情都漸漸交給了你母親來打理,受了你姐姐的打擊,我更是深居簡出,懶得搭理這世俗事。”
“有一天夜裡,你姐姐給我託夢,說她的兒子並不是這一代的祭品,而你的孩子才是,求求我見見這倆孩子,斷一斷這究竟是誰。”
祖母說話不急不緩,我的腦子卻一下子卡住,怎麼也理解不了她所說的最後一句。
論相貌,景耀的清秀明顯比木蘭要精緻些,論才學,景耀三歲便能將唐詩三百首倒背如流,而木蘭在同樣的年紀卻連三字經都沒背熟。
不是說白羽青靈衣所選的祭品是一代人中的佼佼者,這一代的祭品怎麼會是木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