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賦稅、攤派,只是簡略地算下來,佃租一半,地主家庭四個人佔了四萬多斤,佃農家庭八十個人佔了四萬多斤,等於佃農家每個人五百來斤原糧。
算下來成糧就只有不到三百多斤了。
當然三百多斤……活著肯定是沒有問題。
畢竟家庭一般都有小孩老人,飯量沒那麼大,一家人在交易、生活物資上會略顯拮据,卻也談不上非常壞,至多是沒有承擔意外風險的能力。
但這是豐收。
這也是佃戶必須有牛的原因,他得多佃田,多幹活,這種口均七八畝、戶均二三十畝的田,佃戶很難保證長久生活,至少要佃四五十畝,才能說有個長遠生活的樣子。
在湟水河谷這樣的地方要是佃上一百畝,家裡丁口又不多,那在豐收的時候,佃戶也能想吃肉就吃肉、想喝酒就喝酒,家裡人過年有新衣裳穿,還有肉餃子吃……甚至能培養出個良家子。
學文能考功名,習武能上陣的良家子。
就比如王進忠的老父親,他們家原本能分到七畝地,但因為有個給大元帥當兵的兒子,家裡就有了十四畝地,農忙的時候鄉里也會有人幫忙。
當然幫忙不是白幫,鄉里不是戶戶都有牛,一般看每戶人口,是十戶或五戶一頭官牛,優先分配給缺少人力的軍屬和畸零戶,共同承擔養牛的口糧,耕種的時候用牛,代價就是畸零戶或軍屬的生老病死,其他幾戶都要幫忙。
官牛生病,必須當日報給鄉里,鄉里有獸醫;如果死了,鄉保必須透過急遞鋪當日報給五鎮,五鎮拉走牛屍衡量死因,正常死亡與地方無關,其他死亡視情況賠償一到五兩。
有十四畝地的王老爹,在家過的日子就相當於兩口之家佃了一百畝地的生活。
這是什麼樣的日子?一個人守著兩千斤原糧,吃是絕對吃不完,冬天的衣裳他也不需要準備,甚至如果不考慮給兒子說媒娶媳婦,王老爹這一年可以每天吃一斤羊肉。
但是在地窄人稠的河湟,有一戶人家能佃到一百畝,就說明有十戶人家一畝地都沒有;一千戶能佃到,就有一萬戶一畝地都沒有。
湟水河谷不算山區,只有兩萬三千戶。
均田,能讓每個人在正常年景擁有不錯的生活,也能在偶發的災年擁有抵抗風險的能力。
等到宴會在歡聲笑語中結束,送走了賓客,承運發現劉承宗和劉向禹坐在廳中,父子二人俱是面色凝重而憂慮,不禁問道:“二叔,哥,咋了嘛?”
“均田。”
劉承宗挑起醉眼:“均田能推行到其他地方麼?”
“很難。”承運沒怎麼飲酒,笑呵呵地搖頭道:“遠的不說,河湟可不止谷地,谷地南北山區,四十萬土民三百萬山田,均不了……隴西各地,人手更是不足。”
承運說著往上指了指:“我們二十個鄉保的吏員,他們倒是都能設鎮,但這最多也就夠三四個縣,歸根結底紮根各鄉的人不夠,均田不能用本地胥吏,用他們我們連一個縣究竟多少畝地都不知道。”
“整個隴西,要用多少人?”
承運被問住了,吞嚥口水,看了劉向禹一眼,卻見二叔老神在在坐在旁邊一言不發,他只好道:“按四十個縣算,二百八十個鄉保,兩千八百個鄉……”
他說不下去了,這種浩大的工程,工作隊要近兩萬人,單單獸醫,就要準備三千人。
卻沒想到劉承宗並不氣餒:“蘭州,從臨洮開始,用河湟的人均蘭州的地,招臨洮的鄉吏學習後均甘肅的地,十年八年,把隴西的地都給它均咯。”
劉承宗站起身晃晃腦袋,張開兩手:“我要讓他們提著鞋走在泥濘土路上,要讓他們在山風裡透過搖搖欲墜的橋樑渡過河流,要讓他們有喝不完的苦澀井水和總是漏雨的屋子,還要讓每個人都有終日勞作不得休息的貧瘠土地。”
“我要讓最貧窮地方的人,活得……像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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