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披腐朽鎧甲的將軍在雪地中巋然。
在將軍身後,是那鬼影憧憧。
殘破的鄭氏軍旗,於風中搖曳。
鄭修回頭一看,一隻手仍死死地拽著他。
一隻手。
和尚儼然昏死過去,腦袋禿禿反著雪光,兩眼分明緊閉,手卻抓得巴緊,死死不放。
慶十三在不遠處,煙桿中的煙火已然熄去。
他目光沒有焦距,茫然地看著四周,一副大夢方醒的模樣。
一陣莫名的恍惚感湧上鄭修心頭。
淡淡的失落過後,便剩下了卻所有的釋然。
眼前景色仍舊,彷彿一切都沒變。
但,鄭修卻實打實地歷經了千年的輪迴,如“逐日者”追逐烈日般,步履蹣跚,抵達了世界的盡頭。
他所經歷的一切,他的躊躇,他的決意,他的迷茫,宛如隨著這漫天大雪般隨風零落,可這輾轉回眸間,他已經成了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存在。
“老爺……我……”
慶十三不知所措地將煙桿塞在腰間,又取出,又塞回去,來回幾次,他才走上前,道:“慶某似乎做了一場虛空大夢。”
鄭修未答,慶十三低頭自言自語:“紅藕好像死了,又好像還活著。”
橘貓窩在鄭修的懷裡,在冰天雪地中緊貼著船長的溫暖結實的胸大肌,她時不時用耳朵上的毛毛颳著鄭修,橘貓似乎越來越喜歡這種感覺。她閉上眼睛,修長的貓睫毛微微地顫著,慵懶的聲音從鄭修衣服中響起:“很正常,你畢竟是真的消耗了巨量的源,真真正正地創造了一條世界線……”
說到此處,橘貓慵懶的聲線中夾了幾分幽怨,言下之意彷彿是在說“都怪你”,“你要負責到底”云云,她轉了身子,尋了一個更舒適的姿勢,繼續道:“與你聯絡越深的人,受到赤點影響越深,看似是一場虛空大夢,可實則,他們曾真實地生活在那處。你也曾真實地,似玩弄人偶一般,不斷修正,干涉著他們的人生,玩弄著區區人類的命運。”
聞言,鄭修皺了皺眉。
橘貓察覺到鄭修心中所想,忍不住嗤笑一聲,嘲諷道:“你別告訴吾,事到如今,你還能以‘人類’自居?退一萬步來說,即便你是,可你如今凝聚權柄,取得密匙,許可權至高,堪稱造物主,可稱以凡人之軀,比肩神明。你的一舉一念,你的一喜一怒,將有千萬人因你而活,又或有千萬人因你而死。這,就是神。”
安妮大人擺出一副“老孃是過來人”的模樣,恨鐵不成鋼地教育愚蠢的人類:“你如今是以凡人之姿,掌控神明之職權,你得有神該有的樣子,別總活得像一個卑微的低等生命。”
“閉嘴,區區吉祥物,要你管?”
鄭修毫不客氣地用“吉祥物”反擊,前一秒還趾高氣昂的橘貓頓時面露驚愕,頭頂上的絨毛頓時因極度的憤怒而翹起了分叉。
“愚蠢的……嗚嗚嗚嗚……”
鄭修將話多的橘貓探出的腦袋往下按,橘貓貓口被堵,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躊躇一會,慶十三重新摸出火摺子,啪,點上了煙,深深吸了一嘴,煙霧繚繞,擺渡人慶十三的身影多了幾分捉摸不透的神秘感。他很快又變回了從前的慶十三,玩世不恭,多愁善感深藏。
“老爺,咱們現在……去哪?”
“啵~”
橘貓畢竟是主宰,爛船也有三斤鐵釘,用力擠開鄭修的大手冒頭,道:“別忘了你還有一個大麻煩要解決。”
鄭修知道橘貓說的“大麻煩”指什麼,同意吉祥物的話,點頭道:“先去收拾殘局。”稍作思索,鄭修指著月之氏族的方向:“回月之氏族。”
“得嘞!”
慶十三開心地用煙桿划著圈兒,一扇門扉出現在大雪中。鄭修將仍未醒來的和尚扛在肩頭,懷裡蜷著橘貓,準備踏入擺渡人門扉時,背後傳來一聲輕笑。
鄭修面色微變,轉頭一看。風雪中,兩道身影依偎,一男一女,二人若隱若現,露出慈祥的目光,在茫茫大雪中灑然朝鄭修揮揮手,漸行漸遠。
呼嘯的雪風凌厲似刀,到了此處卻多了幾分柔和。百鬼行軍,那位腐朽的將軍,頃刻間化作了粉塵,隨風一點點地散逸於風中。再眨眼時,那兩道遠去的身影也徹底消失不見,一切宛如一場大夢,宛如海市蜃樓。
驀然回首,只剩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