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才走到內院,就見自家的玄武樓上,赫然亮著燈光。遙遙可見一位服飾雍容華貴的身影,正俏立在窗欄之旁。
他不禁微一蹙眉,大步走了過去。而等他登上第三層,果見他的母親竇氏,依然是憑欄而立,目望遠方。
李世民微一搖頭,將自己的罩衣解下,披在了竇氏的身上。
“母親!你這未免也太亂來了,我聽說之前幾位都醫士說過,您這病絕不能見風?”
“怎麼就連你也來唸?”
竇氏面如冰霜的回過頭:“怎麼就捨得出來了?我還以為你今夜,還得呆在你那書房裡。說來老身這幾個子女,就屬你李二最沒孝心,平時想讓你抽空來陪我說說體己話,都難如登天。”
李世民聞言,不禁‘嘖’了一聲,抱怨道:“孃親,您這話說的可就有些沒道理啊。當初逼著我去背兵書戰策,大冬天讓我練槊習武的是誰啊?兒子如今在做什麼?您別說您不知道。我這是頭懸梁錐刺股,你反倒還不滿意了。”
“你這臭小子!”
竇氏不禁失笑,冰冷的神色也如遭遇春風,暖化開來:“可能是年紀來了,以前我年輕的時候,只希望自己的丈夫孩兒,個個都是英雄好漢,是蓋世人傑,能夠建下使人豔羨的功業。可如今,我卻反覺這功業什麼的,並不重要,一家人平平安安才是福。恨不得你們,能夠多多陪我才好。”
李世民不由無語:“娘你這才什麼年紀?這話聽起來,卻好似五六十歲的老婦?”
他隨後又無奈的撓了撓頭:“要我多抽些時間,也不是不可以,以後我儘量?”
“好一個儘量,可見汝心不誠!”
竇氏莞爾之餘,又微一搖頭:“還是算了,我對二郎的期冀,遠在你這些兄妹之上。二郎你是雄鷹,這廣闊青天,九霄之上,才是你的歸宿,而非是陪在我這婦孺身邊,拘拘儒儒。”
“可我倒覺得孃親你之前說的那句,極有道理,一家人平平安安才是福。”
竇氏白了他一眼,“這只是你現在的想法,人總是會變得。”
竇氏並不在意,也沒有糾正李世民的打算,她只是用玉手,指了指窗外:“你看,這本是大周宇文氏的大好河山,可如今,卻已淪落於楊堅父子之手。”
李世民神色一緊,眉頭微蹙:“母親!還請慎言,小心隔牆有耳。”
這句話,如若傳入到天子的耳內,那麼武功李氏,必將是滅頂之災。
“慎言是對的!可我若連自家後院都掌控不住,那麼你父親,也不至於到現在才只你們四個嫡子。”
竇氏語聲放肆的嗤笑,神色卻略顯黯淡:“如今也只有這裡,我才能說些想說的話了。”
她說到這裡,又語聲一頓:“二郎,你可還記得十年前今日,你對我說的那些的話?”
“十年之前?”
李世民似想到了什麼,頓時麵皮微動,古怪之極:“孃親,我不太記得。何況我那時才多大年紀?一些兒時戲言,怎能當真?”
他的記憶力其實極好,十年之前的今日,他的母親竇氏在井邊望月,黯然失神。他見狀不忍,於是出言安慰。
結果竇氏問他,她心情鬱結,是因有一宿願,始終未能實現。於是年幼無知的他,就拍著小胸脯擔保,說是自己以後長大成人,一定會讓竇氏如願以償。
不過當他問竇氏,到底有著什麼樣的心願時,當時他的母親,卻笑笑不言。
等到他漸漸長大之後,你知道自己母親竇氏,是大周襄陽長公主與定州總管神武公竇毅之女,從小就被她舅父,也就是那位英明神武,攻滅北齊的周武帝宇文邕接入宮中撫養,疼愛有加。
而昔日隋文帝受北周禪,他的母親傷心欲絕,曾說‘恨我不為男,以救舅氏之難’,把他的外祖父與外祖母嚇了個半死。
於是才有了雀屏擇婿之事,只因他的外祖父認為,如沒有一位能力出眾的‘賢夫’,是壓不住他這女兒的。
這麼一來,李世民對他母親的宿願,也能猜知一二了。
“可如果為娘就當真了呢?”
竇氏回過了頭,目光幽然的看向了李世民:“你不是一向在朋友面前自詡,你李二郎素來一言九鼎,一諾千金麼?結果連對你母親的承諾,都棄如敝履。”
“那也得看什麼事!”
李世民微微一嘆,語聲誠摯:“母親,就不說我武功李氏全族的安危,只為這天下百姓,孩兒都要請孃親,棄此妄念!自晉末以來,天下歷經戰事,禍亂綿延數百載,直到先帝年間,才算安定下來。此時民心思安,我武功李氏絕不能逆勢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