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要說讓他且回谷裡,便聽見腳步聲響起,離嬰竟然走了過來。
他走過來,繞過屏風,眼前便閃過一段絲帛,雪白的衣裙凌空一滑,裹上少女水面外的纖肩臂膀,其餘覆在水面之上,被蒸騰的水霧掩蓋。
“退去屏風外面!”少女蹙眉。
這語氣急切裡帶著窘迫,卻令離嬰怔了怔。
“你命令我?你沒忘了當初締結契約之時,說我們乃是平等的麼?”
“這與平等無關,這是人世間的規矩,非禮勿視。”穆然語氣仍帶著窘迫,卻並非命令。
這令男子眉宇間清冷的韻致緩和了些,他沒動,卻抬眼去看少女。
雖然屋中燭火已滅,漆黑一片,窗稜裡卻射進清華的月色,那月色映在水面上,霧氣裡波光盈盈,那盈盈波光映在少女臉上,如深海里的溫養千年的珍珠,明月生輝。她披著一截裡衣,雪白的衣裹著溼透的身子,卻抵不過他清明的神識。神識裡,少女溫潤如暖玉的身子沉在水霧裡,髮絲垂在浴桶外,幾縷溼透了的烏絲貼在臉頰上,襯出一抹潮紅,像是圓月裡隨風拂來的彤雲,將散未散,卻直落入人心裡,輕輕一顫。
這一顫,離嬰眉頭輕輕蹙了蹙,眸底掠過陌生之色,目光卻是未從少女身上離開。
她此時也蹙著眉,長睫顫動,神色窘迫。
唔,在緊張。
為何緊張?
離嬰眸底又掠過不解之色,穆然卻又開了口。
“我衣衫溼了,你幫我去谷中的屋子裡拿套清爽的來。”
男子微微點頭,只是轉身之時步子微微頓了頓,又回過頭來,聲音一貫的清冷,“這是你們五國大陸之人的沐浴用物?如此窄小之處,如何沐浴?你若想沐浴,何不去谷中靈泉?那裡泉水靈氣充足,對你的修為也有好處。且……這水很熱,我們鳳凰一族沐浴從不喜水溫太熱,難道你不覺得燙?”
話說著,就看少女微微仰起脖子,流麗精緻的線條,她卻是深深吸了一口氣,不知在壓制什麼,水下的拳頭正用力捏著。
離嬰怪異地看了眼她握緊的拳頭,神識中並未感覺到殺氣,因而他繼續道:“何為非禮勿視?也是五國大陸的規矩?我們鳳凰一族,沐浴時卻喜歡聚在靈水河裡一起,凰與鳳共同為舞,沐浴是件神聖之事,為何要避著人?”
他這話說完,少女的牙齒已在咯咯作響,“我不是你們鳳凰一族,人世間有人世間的規矩。”
離嬰搖頭,“我不懂,人世間的規矩似乎很多。”
“有空教你。先幫我去拿衣服,謝謝。”
男子眉宇間卻閃過傲然之色,“我沒說要學,吾乃神族,為何要學人世間的規矩?”
這時,少女卻刷地把頭轉過來,一字一句道:“我說,去幫我拿衣服。”
她自他現身起,第一次與他目光接觸,眸裡卻是簇簇映紅的火焰,飛針一般射來,耀人眼眸。
離嬰一怔,那陌生之感又起心頭,卻是不再多言,閃身便自屋裡消失了身影。他來去很快,將衣衫拿來,依照穆然吩咐放在桌上,便在她的瞪視下回了谷中。
穆然哭笑不得,經離嬰這一折騰,水也漸冷,她也不想洗,便擦身出來,換上清爽的衣裙,沒再點燈,便繞過屏風走向裡屋的床榻裡躺下。
屋外打過二更的更鼓,穆然卻躺在床榻上睜著眼睡不著。每當躺在床上,總會想起在仙奴坊的日子,破舊的屋子裡,一張硬木板的床榻,地上是坑坑窪窪的泥土,她和大哥便常坐在地上,兩人分著硬邦邦的饅頭,卻吃得津津有味。一轉眼十幾年,大哥已不在,留她一人在這世上摸爬滾打,一路走來,有時自己都分不清是否活在夢裡。
少女望著床榻頂,眸在黑暗裡似珊瑚一珠,灼灼其華,這光華浮光掠影,盡是過往事。卻在一刻,忽然間動了動,轉眸看向外間。
房間裡,門閂無聲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