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李檜先回去,袁文伯將雷少軒留下。
“你可知為何我們如此對待李檜?只交易不收徒。”袁文伯道。
“請師傅明言。”雷少軒對此也一直迷惑不已,不過師父做事一向有深意。
“老張的女兒,十有八九被送入教坊司,教坊司為太監所管轄,要想救人,太監最方便。”袁文伯道,“這就是我們想辦法送李檜入皇宮的原因。”
張青插話道:“雷少軒,我們不收李檜為徒,是有原因的。但凡太監,被切了根子後,此生已經無任何之寄望,這種人心裡多有變態,心裡絕無忠孝仁義禮智信之念,也看不得別人好,甚至以害人為樂。你對其好,亦不會感恩於你,有時因為心裡扭曲,反而覺得你瞧不起他,不知何時便招來禍端。與太監交往,第一關鍵便是可用不可交,真要交往,不如一事一利,以利交,絕不可以義交。”
雷少軒大戶出身,並非無見識之人,多少聽說過這些事。尤其母親營商,耳濡目染,雷少軒也算是見多識廣,聞言雖然愕然,心裡有些不以為然,但卻能理解師父的想法。
然而雷少軒卻不打算這樣對待李檜,白娘子那絕望的目光,讓雷少軒永生難忘,在他目光裡,看不到一絲絲的利,只有對生命的無奈,對尊嚴的渴求。
……
死囚營裡,唯一有意義的事情是等待上戰場,大多數人終身都無法離開死囚營,死囚營裡每一天其實都是在等待死亡,因此許多人都渴望著戰鬥,渴望早點確定自己的歸宿。
大戰往往不期而至。
這是雷少軒參加過的最大一場戰鬥,一片平坦的戈壁草原,黑壓壓全是軍隊,一隊隊人馬,一個個方陣森嚴排列。
沒有一絲風,恐懼、緊張彷彿把風都凝住了。
死囚營身後是前鋒部隊,長槍手持槍羅列,排排的槍尖寒光閃閃,讓人不寒而慄,刀手橫刀於肩,銳利的刀鋒泛著陰冷的光芒,拒馬樁密密麻麻,如低矮森林,刺破蒼穹,左右兩翼騎兵整裝肅立……緊張的氣氛讓人喘不過氣來。
顯然這將是一場有騎兵參加的大戰,雷少軒深吸了一口氣,心裡升騰起絲絲死亡恐懼。
死囚營死囚最害怕參與有騎兵參加的大戰。
騎兵衝鋒下,步兵正面對上騎兵,幾乎無還手之力,往往死傷慘重。
面對呼嘯而來的騎兵,即便躲過第一匹馬,也會被第二匹馬撞死或者踩踏,步兵手裡的兵器作用不大,常常來不及揮動,便被捲入滾滾洪流,撕個粉碎,化為肉泥。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騎兵衝鋒前,往往先讓自己的死囚營沖垮或者至少衝散對方死囚營。
在他們眼裡,死囚毫無價值,直接用騎兵衝殺這些人,會讓騎兵速度減慢,不利於衝擊對方的軍隊,只有衝殺軍隊,才有價值,如此一來,死囚營比後面的軍隊更幸運,畢竟他們會正面面對騎兵的衝擊。
天陰沉下來,肅殺的氣氛瀰漫整個荒原,空氣凝固了,聲音凝住了,只剩下無邊的沉默。
死囚營裡沒有任何資訊,死囚不知道每一次戰鬥的佈局和意義,只是麻木等待戰鬥、等待死亡。雷少軒受袁文伯教導,眼光與常人不同,雷少軒明白,這將是一場大戰、決戰。
雷少軒第一次感到了緊張,渾身發冷。
所謂決戰,即決定大局之戰,這些戰鬥往往伴隨著混戰和大量的死亡,包括成建制的軍隊死亡,更不用說死囚營這種雜魚,這些小雜魚會有滅絕的危險。
決戰,也往往是正面對決,層層推進之戰。如果那樣,死囚營就直接面對騎兵與對方軍隊的直接碾壓,決戰下來,死囚營死囚十不存一。
面對決戰,雷少軒要做的絕不是殺敵自保,而是如何躲避活命,甚至逃跑,往往越大的戰鬥,越沒有人理會一兩個小雜魚似的逃兵。
這些念頭,在雷少軒的腦海裡翻騰,但他不能跟任何人商量,那會引起恐慌。
荒原上,風呼呼逐漸颳了起來,天空中團團黑雲緩緩聚集,軍隊已經緩緩移動,天色暗了下來。
風越來越強,夾雜著沙子,雷少軒抬頭往遠處看去,地平線上,團團黑影翻湧滾動,排山倒海般向這邊飛撲過來。
不好,這是沙塵黑風暴!風暴已經讓人睜不開眼睛,死囚營的人不自覺的聚集,互相靠在一起。
“散開、散開,”雷少軒一腳腳不停地踢在三十六營帳的人身上,大聲喊道:“騎兵衝鋒了,散開、散開。騎兵衝過來時,趁機搶上馬背,這是唯一活命的機會。”
天氣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雷少軒看見,敵軍的騎兵洪流已經開始衝鋒,夾雜著風暴滾滾而來。天氣突變,讓對方無法等待,只能提前進攻。
人影幢幢……狂風呼嘯,嘶鳴、殺聲、慘叫聲……亂作一團。
雷少軒躲在一個人後面。無論前面的人如何閃動,雷少軒始終保持著自己前面有人擋著自己,強行讓自己眯睜著眼睛等待機會。
突然,前面衝出一匹馬,這匹馬撞在雷少軒前面那個人身上,那個人慘叫一聲,被撞飛到風裡消失不見了。
此時,這匹馬速度稍緩下來,說時遲那時快,雷少軒衝上去,飛身上馬,同時將馬上的人推下去。
狂風中,雷少軒的眼睛已經無法睜開,任由那匹馬帶著自己到處亂跑。
風沙刮在臉上,如針刺般疼,狂風席捲,強勁的風讓馬身踉蹌,似乎要被風捲到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