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少軒強忍著疼痛,道:“胡叔,我想過了,如果這次病好能上路,你就離開,回家吧。”
“這怎麼可以?……”胡友德急道。
雷少軒擺擺手,止住了胡友德。
“胡叔,這位姐姐醫術高明,善良美麗,絕不會是為了診金。我雖然年少,卻也知道剛才那沸騰藥水,絕非普通郎中能配置,如此高溫,那是要死人的。我如今感覺腳麻、癢、幹,唯獨無疼痛,傷口感覺隱隱已經結痂,如此神藥豈是普通?尤其全身雖然疼痛無比,心裡卻感到無比堅實,腦海靜清,非路上那種虛弱、命如玄絲之感。我如今要麼是逐漸痊癒,要麼是迴光返照。”
“此去苦海只剩最後數千里路。你並非囚犯,到了苦海無法入營,只能即刻返回,你不如就此返回。剩下的銀兩,你拿著路上用,我本就是囚犯,應該儘早與其他囚犯一樣,過無錢無人照應的苦日子,否則入死囚營後我怎麼能適應?”
“胡叔叔,我如今的病如果非好即死。你馬上走,我不想你看見我死,不想你難受,而且讓我母親知道我死了,豈不是傷心?你走吧,跟我母親說我已經入營,這樣她就不知道我何時死,總會覺得有希望。”
這才是雷少軒讓胡友德離開的真正目的——不讓母親掛念。
雷少軒並不覺得自己能活下去,儘管再不想死,也會拼命活下來,但是自己果真死去,就絕不讓母親知道,悄悄死去便是。
西北道,愁雲瀚,千古湟水千古寒。苦海路,埋白骨,多少征夫多少魂,萬里山,萬里水,遮不住,良人淚。
這是苦海路上流傳了無數年的民謠,雷少軒不覺得自己能例外。
“那姐姐美麗善良,看她一眼,就想起我母親,我已經多少時日沒想起母親,都記不清母親模樣了。”雷少軒忍不住哭道,“我好想媽媽!”。
王思懿後院房裡聽到,忍不住滴下淚來,心裡罵道:“這小鬼,胡思亂想這麼多,想死?偏不讓你如願。”
馬少騰心裡難受,安慰道:“那姑娘醫術高明,你會好起來的。”
深夜。
雷少軒躺在榻上想著心事,胡友德和馬少騰坐在椅子上,一路勞頓,兩個人早就疲憊不堪,昏昏欲睡,卻強忍著睡意,看護著雷少軒。
不知過了多久,王思懿端出一碗藥,藥香撲鼻,聞之不由精神大振。
雷少軒看著去,只見藥湯清澈見底,溫潤如玉,燈光下竟然發出點點金光。
藥入口,潤滑如酥,剎那間,一股涼意入喉,迅速瀰漫全身,雷少軒只覺得全身上下一點一點充實起來,渾身有力,身體重新屬於自己。
“姐姐,這是什麼藥?我突然覺得病都好了,力氣比好時還強壯。”
“好?差得遠。”王思懿哼道,“這裡有百年靈芝二錢,百年黃芪,紫何首烏各一錢,七星花、八爪根、入骨箭、九牛藤、三果、三蕨、三枝、土紅參、大白芨、四方蒿、五香藤、五花血藤、六月青......”
“此藥名‘十全紫金’,共計紋銀五千五百六十三兩七錢二分一文。”
馬少騰和胡友德聽得目瞪口呆,這麼多錢,賣了三個人,也還不清。
“姐姐,你說話的聲音真好聽,比藥還要好。”雷少軒邊喝著藥,邊毫不在意誇道。
此話一出,王思懿臉心裡甜孜孜,臉上卻板起面孔道:“再油嘴滑舌,胡說八道,下次給你下瀉藥。”
轉臉不懷好意地看了一眼馬少騰和胡友德,兩人頓時心裡撲騰直跳。
“是啊,王姑娘真是菩薩心腸,雷霆手段。”馬少騰嘿嘿道,又補充了一句,“姑娘心地善良,容貌俊美,實乃某平生所見。”
惹來王思懿一陣白眼。
說到底,馬少騰出身世家,具有良好的家教;加之生就一副不錯的皮囊,濃眉朗目,高鼻闊臉,一眼看去倒也讓人頗有好感;身穿軍官皮甲,襯出挺拔身軀,談吐中,也沒有普通軍官的粗魯、鄙陋。
只是這番話對一個初次見面的年輕女子來說顯得有些唐突,好在王思懿年輕貌美,惹來無數追求者,見過更失態過分的言語,倒也見怪不怪。
雷少軒暫時留在了這裡養傷。
醫館地方不大,四周都是藥櫃,層層堆疊至屋頂,中間木架隔開前廳與後塌。
前廳豎立一面屏風,屏風上題立著一塊匾額,中間是一幅畫,畫的是童子藥師深澗採藥圖,兩邊寫著一副對聯。
匾額上面寫著:濟仁堂。
對聯雲:救命即天道,何來貴命賤命?醫心乃人德,唯有苦心盡心。
“這是我家世代行醫原則,是祖訓。”王思懿瞥了對聯一眼,忙碌著。
“你家長輩真是濟世高人。”馬少騰誇道,又是惹來王思懿一陣白眼。
雷少軒留在濟仁堂已經三天,馬少騰也在這裡呆了三天,也跟在王思懿後面三天。
沒事就掃掃地,擦一擦桌子,幫著王思懿扶一扶病人。大概王思懿年紀過輕,儘管醫術高明,往來病人並不多,倒給了馬少騰說話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