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問那麼多。”小寶拖著錢愛書的胳膊,“是好事。”
錢愛書被小寶拉著往她家跑。小時候,小寶每次拉他去玩,他都慢慢吞吞的,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小寶就像拉著正在偷啃莊稼的牛一樣憋足了勁,雙腳站成了弓形,兩手同時抓住錢愛書的胳膊往後挪。這次錢愛書一點也沒有慢,跟著小寶跑,沒讓小寶使勁。
“你媽也回家了嗎?”
“沒有,我只是回來拿點東西,過會就要走的。”
小寶開啟她家那扇破舊的木門。
“究竟是什麼事嗎?”錢愛書忍不住再問。
“過會你就知道了,又不會害了你。”小寶拉亮電燈,電燈瓦數不夠,屋裡仍舊很暗。
“過來啊。”小寶走到她家唯一的那書桌前,蹲下身去,從桌底下抱出一隻小狗。
錢愛書走過去。小狗耷拉著頭躺在小寶的臂彎間,低聲嗚嗚地叫。
“這隻狗……”
“就是這隻狗,我回家的路上撿到的。你幫我養著。”小寶把狗遞給錢愛書,“我就要走了,我媽是不會讓我養狗的。”
做法事最忌諱的就是狗,這錢愛書很清楚。
“可是我不會養狗。”錢愛書有點為難,接不是,不接也不是。
“你怎麼這麼笨?養狗有什麼會不會的?”也是啊,狗是最好養的動物,坳裡給剛出生的孩子起乳名都叫狗仔、狗寶、狗蛋這類的,就是因為狗好養,從小到大沒什麼病痛吧。
“你到底幫不幫我?”小寶又把狗往錢愛書面前送過來一點。小狗閉著眼睛還在嗚嗚的叫。錢愛書只好把小狗抱進懷裡,“嗚嗚……”小狗叫得大聲了。四肢還在錢愛書懷裡掏來掏去的亂動。“你答應我,以後要好好對小狗。”小寶捏著錢愛書的鼻子。
“好好,我答應你。”從小錢愛書總是讓著小寶,每次小寶有什麼不高興的總會來找他訴說,說到不開心的地方,錢愛書就讓小寶抓住他的鼻子牽著他走,小寶在前面邊走邊說“黃牛犢,快叫幾聲。”錢愛書就“咩咩”的叫。“不對不對,那是羊公叫的。”小寶手加了把勁。錢愛書痛得“昂昂”地喊。“這才像黃牛叫的。”
“你可是答應我了,以後要是小狗不長得高高大大的我就拉你的鼻子。”小寶說完從桌上拎起一個包背上,往屋外走。
“你就要走了,才回來。”
“我媽等我去呢。”小寶站在那,女孩子比男孩子發育得早,個子要比錢愛書高出半個頭,看起來像個大姑娘了。頭髮也不是小時候那樣黃臘臘的東倒西歪,梳成長長的一條大辮子。
“你跟著你媽到處走,不讀書了?”錢愛書很窘,拿腳踢小寶的鞋面。
“我不知道。”小寶的聲音很小。
小寶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面,鞋面上沾滿了灰塵。“每天跑來跑去的,鞋都髒了。”小寶抬起頭來,咧嘴露出一個笑容。
錢愛書想到李紅豆,心裡很不是滋味。有條件的不好好讀書,想讀書的,卻沒得學上。
“那我走了。”
小寶走了,錢愛書把小狗抱回家,錢老爹把早上吃剩的飯菜倒在一個小木盆裡,拿過去喂小狗,小狗可能真的是餓急了,還沒等錢愛書把它放下來就從他懷裡掙脫出來。
整個寒假,小寶沒有再回過家,每次從她家屋前經過,看著那將倒的老屋,錢愛書總會想到小時候和小寶一起在她家裡偷吃供品的情景。如果不幸被小寶媽發現了,小寶就會對他喊:一二三,跑!然後搶先跑出去。想到這些,錢愛書從地上撿起一塊小石子,狠狠的扔出去,石頭帶著風聲劃出一個大大的弧圈刺向空中,然後掉在地上,打出一兩點灰塵,有時掉進前面的池塘裡,把照在池塘裡的陽光擊得粉碎。
小寶媽,你要帶著小寶去哪兒?每天晚上一睡覺,錢愛書總會夢見小寶,夢見小寶跟著她媽在給別人做法事,小寶穿著小法師的衣服,端著一碗她媽往裡面燒了一張符的“仙水”,含了一口在嘴裡,對著坐在法壇正下方“被鬼上身”的人,當頭噴過去。然後把碗摔在地上,手舞足蹈。錢愛書分明看見小寶的眼眶裡滿含淚水。錢愛書又夢見自己正在人群中觀看,他就在心裡默唸:“一、二、三,跑。”他拔腿就跑,可是他跑啊跑,突然發現,小寶沒有跟上來,他又跑回去,小寶還在那手舞足蹈。“小寶,快跑啊,跟我去讀書。”小寶聽見了,鬱郁的看了一眼,卻沒動。他忍不住衝進屋去,拉起小寶的手,可是小寶像被鐵釘釘在那兒一樣,一動不動。錢愛書使勁拉小寶,小寶不走,還說:“我不走,我走了,我媽會哭死的。”
錢愛書急得不得了,然後就醒了,每次都是這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