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曦卻自己走了出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寢室。林文溪覺得走廊裡同學的目光就像電燈泡一樣,當著眼睛照著,刺眼而眩目,他幾乎本能地挽著顧曦的肩膀,將他的腦袋靠近自己的胸前,不讓更多如炙烤般的目光,再落在他這樣脆弱的面板上——他的面板幾乎已經透明瞭呀,透明得能看得見裡面的血液流動,能看得到那顆心臟在不住地顫抖。
林文溪要送顧曦去小樹林裡坐一坐,顧曦執意不肯,他昂著頭迎接著每一個人投來的怪異目光,走在學校的南北主幹道道中。
林文溪摟住顧曦說:“我們的面具都是天生長出來的,撕掉它就是活活撕掉一層皮,這是有怎樣的痛苦和決心才致如此?”
顧曦彷彿被什麼擊中了,身體劇烈顫抖起來,他快速蹲在路邊一塊石頭上,眼淚簌簌落下,滴落在石縫中。
“文溪,有話說得好,人死如燈滅,我卻覺得,這心死,更如燈滅呀。”顧曦笑著說。
緊緊擁抱著他,身邊響起了攝像頭閃動的聲音,林文溪抓起一塊石頭朝聲音起處扔過去。
“我靠,想砸死人嗎?你能砸死幾個?我們都看見了!”有人在不遠處憤怒地呼喊。
那學生是校報記者,偶然路過,出於職業習慣,就將林文溪深深摟著顧曦的這一幕拍下,自然,他認識林文溪。他曾聽說林文溪性子溫和,不慍不火,不是個惹是生非的,所以對於偷拍行為,他覺得似乎也不會被計較。卻不知道林文溪一句話不說,隨手就是一個石頭,看似漫不經心,卻準確無誤地砸中自己的手,手機差點摔地上。
他有些憤怒,他認為自己並無惡意,於是滿含著被襲擊之後的噁心怒斥林文溪,讓他更憤怒的是,林文溪一直抱著那個男孩子,溫柔地抱著,安靜地抱著,彷彿壓根世界就不存在這個旁觀者。
都說對敵人最大的懲罰莫過於徹底的無視,林文溪就像一座傲視著天邊的冰山,冰冷而肅穆著,連眼角的餘光都不肯賞給他一點。他被這樣的行為激怒了,他想起林文溪的身份,更覺得自己被這樣對待,是因為身份的差別,他被激怒了,連聲喊著:“殺人啦!”
這一喊就要緊了,很多人朝這邊圍觀過來,林文溪陡然感受到眾人目光的壓力,他還是抱著顧曦,不為所動。
顧曦幹著嗓子笑著:“我以為自己失去了一切,如今才知道我失去的,只是自己目光所及中的風景,卻不曾知道原來陪同自己看風景的人,原也是一道不可或缺的美麗。”
顧曦想從林文溪懷裡掙扎離開,林文溪的氣力越來越大,他掙扎不動。
“好了好了,越是別人看著,你越要犟著做給別人看。”顧曦笑著說。
“你看,我要橫眉冷對千夫指,別示弱。”林文溪輕聲說。
顧曦始終有些擔心林文溪,他是要離開的人,但林文溪卻始終要在這裡度過剩下的兩年多,顧曦他不懼荒誕地當眾去親吻教導主任,卻萬萬不想影響林文溪。如此兩個人你要強抱著,我欲推不就,反而看著像林文溪要強行欺負顧曦。
被砸中的同學又覺得自己是在被深深地挑釁著,現下也許是可以當成頭條新聞圖片,提前曝光在大庭廣眾之下,更讓他覺得自己的勞動成果被無情剽竊,他舉著石頭,試圖砸回林文溪。他不敢傷人,但是起碼要將林文溪的小腳丫子砸一下。
一隻大手緊緊抓住他的手腕,很快他覺得手力癱軟,手指鬆開,石頭掉了下來。
林文溪聽見石塊掉落聲,朝那邊瞥了一眼,只見那人一聲不吭地被鄭凱扔了出去,就差沒有“嗖”的一聲,配音了。
“看什麼看,拳頭好看不?”鄭凱左右呵斥,很快圍觀的人訕訕散開,只是人群中有人嘀咕著:“這劇有幾個主角啊?”
人群散去,林文溪放開顧曦,如釋重負地吁了一口氣,衝鄭凱粲然一笑。
林文溪陪著顧曦繞遍整個校園,又送他到長途客站,顧曦沒料想林文溪竟要將自己一路送到市區邊最邊緣的那個火車站。
兩人在長途客車上紅著眼睛一直哭著,哭完,兩人天南地北地聊,就算停下來沉默,彼此相望的眼神裡,也有說不完的話。
“你說,咱們倆為什麼不能在一起。”顧曦抱著林文溪胳膊問。
“你愛我嗎?”林文溪問。
顧曦沉默,繼而笑著說:“愛啊,有愛,敬愛。”
離別就像明天,再怎樣不希望,它會在清晨醒來睜眼時,或者一縷陽光入室時到來。
該走的,都會走了。
那時候,火車站還有站臺票,他過去幫顧曦安頓行李,大行李箱著實沉,顧曦和林文溪一起托起行李箱,顧曦的身高不夠,林文溪又無法一人勉力完成。
一雙大手,伸過來,繼而,是鄭凱沉默的面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