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溪重又開課,將課時加長,開了夜班,每天上十二節課,包攬一切課程。
他成了“孩子王”,放假時帶著街頭的小朋友們呼朋喚友,幾乎把整座鄉村的山頭翻了個遍。他們給鄉村小學修補桌椅,幫田地疏通渠道,什麼樣的活兒都肯跟在後面幹。幾番勞累,林文溪則會帶上他們一起去村裡最大的“超市”,十幾個人將鋪裡的貨物一掃而光,老闆樂得合不攏嘴,往往會各人額外贈送幾根棒棒糖,目送這十幾個小夥伴肩並肩手挽手一起堵在巷子裡走回去。林文溪,居然也紮起褲腳,翻袖子露出胳膊這類他以前從未想過的“狂野”的事情。
這些天以來,下了兩場雨,屋角有些漏水。林文溪扶起梯子,顫巍巍爬上去,用水泥和碎瓦片叮叮噹噹將屋角補得十分齊整,淋得渾身透溼,就沉默地脫了外衣在篝火旁烤著,安靜時,會看著身邊空空的座位,彷彿趙淵就坐在那裡微笑著,那時,趙淵也才那麼幾歲。
林文溪帶孩子們從林子裡採到更多的野果和野菜,和劉蘭花一起做了圓子,捏得奇形怪狀的,就是林文溪的傑作,林文溪會一個人把這些吃掉,有時候會扔給屋外的狗,還喊它“大淵”。捏得十分精緻而且調料均勻的,會煮好挨家挨戶送給隔壁的鄰居。而鄰居們往往會捧得滿滿的炒好的玉米粒,南瓜子,回贈他,林文溪吃著這些不同尋常的野味,樂得喜上眉梢。
就算放假,林文溪閒暇十分會輔導鄰居的孩子功課,見效奇快。每每林文溪只要往院子裡一聲吆喝,附近的小孩紛紛自帶板凳和課業,一個個爭著搶前排坐在院子裡,一下子會讓院子裡的雞鴨撲稜飛跳起來,十分熱鬧。一段時間後,院子裡的孩子都學會了英語兒歌,最基本的問候,雖然蹩腳,卻很樂意找林文溪來糾正。而院子裡的所有的物事,那些最用功的孩子,居然都能一一用英文讀出。林文溪只要是在外瘋鬧時,衣服褲子破了洞,便有孩子跑來硬是要了褲子回去,讓縫紉能手的自家孃親縫補得完全看不出破綻,每當小小夥伴手裡有任何新鮮野果蔬菜,也往往嚥著唾沫全部裝上籃子,袋子,一股腦送到這裡來。
住了將近半個月,弘軒第三次過來了。
“我媽媽說過,趙淵曾經單獨來我們家,他來,是來做什麼的?趙淵的家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的爸爸不在家,鄰居說是出事了。我的答案,你給,還是不給!”林文溪見面依舊還是這麼一句話。
“趙淵的爸爸得了重病,趙淵去打黑拳,大概是為了賺冠軍的獎金。”弘軒冷漠地說。
“只是重病,他怎麼會來找我爸爸幫忙?!只是重病,他只需要錢!我們家像是有錢人家?弘軒叔叔,你能不能別再當我是當年的小娃娃!”林文溪高聲問。
“他只是託偉哥幫忙介紹一些人,看能不能貸款。。。”弘軒說。
“弘軒!叔叔!這鄉里鄉親的,都把淵哥家裡當年的事和我說了!你知不知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鄉里鄉親都說趙淵的爸爸犯事了!到底犯了什麼事?為什麼又需要找林子偉幫忙?為什麼打黑拳去賺錢?這一切,只有你能給我答案!”林文溪嘶聲喊著。
弘軒搖搖頭,背過身去。
“陳婉馨是誰?打聽到了嗎?”林文溪顧左右而言他地問。
“沒有,查不出來。”弘軒說。
“陳婉馨,你查不出來?爸爸的老對手姓陳,她陳婉馨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你當我推測不到?你何必一味只聽林子偉的話,自欺欺人!”林文溪憤怒地咆哮著。
“文溪,他是你爸爸。”弘軒說。
“弘軒!我喊你叔叔,其實心裡早就當你是另一個父親!可你呢?難道這麼多年,你陪伴我的時光,全部都是因為他林子偉的一句話?你對我,就從來沒有半分舐犢之情?沒有半分父子之分?”林文溪嘶啞著嗓子說著,竟爾嗚嗚地哭了出來。
“林子偉忙著他的狗屁工作不瞭解我,你弘軒。。。你弘軒從小帶我到大,你難道不了解我?”林文溪委屈地直站在原地,啜泣不已。
弘軒再也忍不住,一把將林文溪抱在懷裡:“文溪,實在是事關機要,你千萬不能涉足!”
“不能涉足也已經涉足了!我毀了趙淵的希望,而且是有人利用我!你什麼都不和我說,我連自保的資格和能力都沒有,你呢?能去我學校二十四小時看著我麼?你能讓我輟學麼?還是說,接著把我轉入外校?”林文溪在弘軒懷中嗚咽著:“這麼多年,我幾乎過的是隱姓埋名的生活,被人欺侮不敢說,被人。。。被人。。。不敢吭聲,要我安安分分做個普通的孩子,但是爸爸從來又不是拿普通人家的孩子要求我,弘軒叔叔。。。”
弘軒輕輕撫摸著林文溪的腦袋,這是第一次,他這麼近距離地,擁抱著這個他一直嚴格訓練,嚴格要求著的孩子,亦是弘軒第一次聽見林文溪這樣的心聲。另一個父親,是啊,弘顏從小在自己懷裡撒嬌發痴,任性得很,可對於林文溪,這個小時候身體比女孩兒家還差的孩子,無數次他跌倒,無數次他磕得頭破血流,無數次他負重跑步無法堅持下去,他都想走近一步,幫這孩子一把,可他不敢,也不能!家裡的老母親,是多麼渴望能有一個男孩兒,可既然有了紅顏,他絕不再作多想,卻不知道,這麼多年過去,自己和他,早就是血濃於水。
林文溪知道了陳婉馨,更確切地知道了趙淵,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庭,亦知道陳家是一個怎樣可怕的家族和對手,還有這麼多年隱忍著的一切。
“至於趙淵為什麼要去打黑拳,詳細原因我不清楚,不過至少和他病危在醫院的父親有關。這些事,只能你當面去問了。”弘軒仍是有所保留。只是關於對趙父的調查進展,弘軒隻字未提,這件事,實在是太過敏感。
“還有,叔叔不勸你太多,不過,你別在你爸爸面前去說趙淵的事,他實在擔心你被牽連進去。。。”弘軒補充。
“趙淵!——你怎麼能忍心一個人揹著這一切!”林文溪蹲坐在地,抱頭哽咽,大滴大滴地眼淚落下,地上溼潤一片,將泥土染成了幾乎血紅的顏色。
該離開了,林文溪走上劉蘭花家後面的山頭,環顧四面,這座鄉村,每一處趙淵走過的足跡,他也曾到過,每一件事,彷彿都經歷過。
在你生活過的地方,我走過你的路。沒有揮手,靜悄悄地離去。
鄉里,白楊樹下,一個少年灑了一行又一行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