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中,霏羽十指輕動,紅衣蹁躚,身影嫵媚,抱琴彈奏起一支不知名的樂曲。
孤山沉寂,樹影婆娑,似乎在聽她彈奏,為她伴舞。
山腳下,梓橦關中的血腥氣飄來,在琴聲中,沒有變淡,反而愈來愈濃烈了。
霏羽抱琴,邊舞邊吟唱,唱聲似哭似泣,如同數萬亡靈沙啞吟唱,衛瀟要仔細聽去,才能聽清她唱的詞是:“將軍百戰成功名,誰憐枯骨臥黃昏?唯有蒼山公道雪,年年披白吊忠魂!”
“悲夫王澤寖熄多鬼域,將軍功名入塵土……”
“君不見戰魂鬼哭萬人冢,擊破坑底骷髏白……”
隨著她的吟唱之聲,衛瀟眼前,恍惚現出一片死亡戰場,數十萬大軍被驅趕入巨坑之中,用鐵鏈鎖住手足,活活用魔火焚燒而死,坑上漸漸堆起黃土,如同一座萬人冢,而那些被魔火焚燬的孤魂殘魄,卻不甘心的從地底鑽了出來,日日對著冢上的烏雲陰風,泣血啼哭。
他心中只覺一陣一陣寒涼,他不就正是那詞中所吟唱的將軍,一將功成萬古骨,剿滅萬人成新冢麼?
那所有的殘魂,似乎都在瞪大著空洞洞的雙眼,向著他啼哭,要他納命來!
那些殘魂佝僂著,伸出枯骨般的雙臂,擁擠著,向他走近,卻懼於他身上的凜然殺氣,不敢靠得太近。
恍惚中,白淺予的聲音響了起來:“他們都是最信任你的人,他們將生命託付給了你,將信任託付給了你,就是這麼讓你濫用的嗎?……”
“我不惜冒著生命危險從地獄門前救回來的那些兵士,你再將他們送到地獄中去,是嗎?”
衛瀟茫然四顧,只聽得見白淺予的聲音,卻看不見她的身影。
修睿血淋淋的臉孔飄了過來:“衛將軍!修睿身負叛國之名,受你一箭,還要慘遭剜眼割耳,咬舌自盡身亡,都是因為你啊!……”
嬴異流血的臉龐哈哈大笑:“衛瀟!你也不過是個心如蛇蠍、狠毒似虎狼的人,你也忍得下心看手下的戰將一個個為你戰死,你也捨得修睿落在我手上卻不救!”然後,他的臉龐突然在爆炸騰起的黑煙中消失。
高昂、弘義的臉龐一一飄過:“衛將軍!我們都是因為你而死的!我們都是因為你而死的啊!……”
衛瀟只覺思緒迷亂,胸口沸騰如煮,“噗”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一把掣出昊天神劍,舉起,劍尖如有千斤重般,一點一點的刺向自己心口。
有個如是這般的聲音彷彿在對著自己說:“你為什麼還不去死?你死了,就可償還他們所有人的債了,你就可以贖清所有的罪,那些因你而死的亡靈,便可以因此而了卻怨念,超度入輪迴了!”
衛瀟眼睜睜的看著昊天劍的劍尖,在自己手上,一點點的向自己刺了過來,他心裡恍惚覺得有什麼不對,卻又無力阻止。
劍尖刺破自己心口的剎那,劍上一點金芒陡的亮起,劍身上陡的金光大放,神劍昊天在這一刻,終於發出自己的皓皓正氣,壓滅魔音救主了!
衛瀟被劍身上金光一照,靈臺陡然間清明瞭起來,原先困住自己的力量消失,昊天劍驀的揮動,一劍劈向“九霄環佩琴”!
“啪!”的一聲,“九霄環佩琴”琴身被金光燃起的昊天劍一斬而為兩截,抱琴的霏羽疾退,才免於被神劍劍氣所傷,卻還是忍不住彎腰吐出了一口鮮血!
魔音攻擊未能傷人,施法者便會遭到十倍的反噬!
她的面上瞬間褪去血色,變得蒼白起來,搖搖欲墜。
“九霄環佩竟然是面魔琴,我竟沒有想到!”衛瀟看著跌落在地上,被劈成兩半的九霄環佩琴,琴絃上流動著紫色的魔系術法光芒,然後慢慢黯淡,消失。
他手持昊天劍,走上前一步,將昊天劍的劍尖,對準了霏羽。
“你是魔修,而且擅長魔音攻擊,方才你彈奏的那一曲,差點兒就要了我的性命,若不是神劍昊天本身擁有強大的正力!”
劍尖上金光吞吐,照耀著霏羽蒼白的臉。
她的紅衣翻飛,身子在劍光下搖搖欲墜。
“不錯!我就是來殺你的,衛瀟!魔音攻擊所攻擊的,正是你自己的心魔,你心中有魔障,才會被它輕而易舉的擊倒!”她紫色的眼眸中燃燒起仇恨的怒火,一手指著山腳下:“梓潼關下三十萬魔族大軍的冤魂,就在這下面啼哭,你聽不見嗎?至少我聽得見,”她嘴中又是一縷鮮血溢位:“我不僅聽得見,而且還看得見,我看得見他們在我面前跪下,對我說:‘求求你,為我們復仇,讓我們戰死的靈魂得以安寧,回到赤煉江那邊的家鄉!……’”
衛瀟持劍的手微微一顫。
霏羽看著他,昂然挺了挺胸:“還猶豫什麼?快殺我呀!我是你的敵人,我本來就是來殺殺的,你殺我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她慘然一笑:“只是想不到,我擁有定神級的魔修功力,卻居然還殺不了你,卻被魔音反噬,幾乎失去了一大半的功力!”
她濃密如扇的眼睫下,一雙紫色的眼眸盯著衛瀟,厲聲:“還等什麼?我現在已無還手之力,你現在殺我正是最好時機!”
衛瀟看著她,昊天劍上的金光忽然消失,劍尖垂了下來。
“你走吧!”他背轉過了身去。
“你真放我走?”霏羽有些狐疑的看著他。
“是!”衛瀟道。
“為什麼?”霏羽追問道。
“我從不殺手無寸鐵之人。”衛瀟淡淡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