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阿平揚聲:“現在朕已經如約上來了,你可以放人了。”
“放人?”朱棣嗤笑著反諷,“本王費盡心機將人抓來,還抓一得二,如此上天賜予的良機怎可能白費?”
空間靜默,隔了片刻阿平才從齒縫中迸出:“說出你的條件。”
“若本王的條件是……”朱棣有意頓了頓,緩沉而問:“要你將這天下交出來呢?”
我渾身一震,深知朱棣是個極富野心的人,可沒有想過他會將野心毫不遮掩地公諸於人前。他說不會拿我為要挾,那他現在的行為又是什麼?
江山與妻兒,擺在阿平的面前讓他來選,難道不是逼迫?
靜寂裡,阿平的語聲環響在半空:“天下不是朕的,是臣民共有的。你想要這天下必須得靠自己的本領去拿,而不是讓朕交出來。今日朕的妻兒被你抓在手中作為要挾的籌碼,首先你已失德失信,即使皇權加身了你認為可得民心?朝臣們又能對你信服?終究不過是,”他頓了一下,有意一字一頓:“亂臣賊子!”
我在馬車內看到當阿平那四字出來時,朱棣的背影震了震,卻在下一瞬放聲大笑。聽得我心神顫慄,他那笑聲根本不可能是真心喜悅,像是怒極之後的發洩。
笑聲漸止,朱棣寒聲而念:“亂臣賊子!朱允炆,你當真是敢講!你父為嫡長子,受父皇加封太子為順位繼承人,我們眾多兄弟都無話可說,但大哥早故父皇卻將皇位順位傳給了你,卻要我們一干叔輩向侄輩叩首臣服,我等即使再不願也不想違抗父皇的遺詔。但不知一朝你上位,竟是立即撤藩廢黜諸王,逼得諸王反的反死的死,最後還要被扣上亂臣賊子之名!”
聽到最後,我從他的語聲裡聽出了悲愴之意。若轉換立場站於他那一方,怕也確實會覺得心寒吧。敵國來犯時,是朱棣的北平軍殺敵在陣前出生入死,一朝防線安逸就要撤藩廢王,怎能不讓他痛心疾首?尤其是,以他的心智怕是早已參透做這一切決定之人不僅僅是阿平,還有他的父皇朱元璋。
父與子,在皇權面前竟關係薄弱到朝夕可破,這豈不是天下間最悲哀的事?
我很想看看這一刻阿平臉上的神情,曾經他對這位王叔崇拜之極,記得第一次聽他提起朱棣要來蘭苑喝酒時眼底藏著掩飾不去的興奮。而今卻站在對立面,給朱棣扣上一頂亂臣賊子的帽子,物是人非。
可就在這念轉間,阿平的語聲剛起就被馬鳴聲蓋過,是我們馬車的馬在悽聲鳴叫!不等我作出反應,馬車突然動了,且如離弦的箭一般瘋跑了出去。
本能地抱緊懷中的孩子,卻沒法控制不傾倒在軟毯上,我把背屈起用身體作為護盾。這時候我腦中也沒別的多餘想法,只單純是想保護自己的孩兒,馬車外的變故彷彿與我沒了關係。能聽到阿平驚惶的喊聲,一下下彷如針刺在心尖上,疼得我不敢張眼。
只聽見馬鳴長嘶,然後是咯噔一聲響,疾奔的馬車突然驟減了速度,下一瞬尾部突然翹起,我整個人都在往馬車外滑,後背先撞上了柱子,痛意還沒達及神經人就滾出了馬車外。
這一跤有點把我摔懵了,原本我是背屈著趴在馬車內護著孩子的,馬車翻倒的一霎那我沒有將孩子抱起來,這時也跟著我一同滑出了車外,不過是撲在了我的懷中,而且他懵懂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反而還不哭了,睜著大眼睛烏溜溜地轉。
我若有所感地轉過頭往馬嘶聲處看,當場震住。
原本坐在馬車架上駕車的朱棣,此時騎在了瘋跑的馬上,那與馬車綁縛的套繩斷了拖在地上。馬屁股上有一支黑色長箭,那是致使馬瘋狂的原因。但這是其次,最主要的是馬已經瘋跑到山崖邊緣,朱棣怎麼拽拉韁繩都沒能讓它扭轉方向或止步。
我甚至連驚呼都沒出來,一切來得太快,眼看著那道身影伴隨著馬嘶聲消失在視線以內……霎時死寂無聲,整個思緒都斷了。
是急促而來的馬蹄聲拉回了我的神智,旋即認為剛才是我眼花了,閉了閉眼再去看,可哪裡還有朱棣的身影?一道黑影箭步上前,耳邊是熟悉而焦急的嗓音:“蘭,你有沒有事?”
我緩緩轉過眸,幽然而問:“剛剛發生了什麼?”
清晰的視線裡那雙黑幽的眼眸光暗,低聲而語:“不知從何處飛來一箭射中了你們馬車的馬,馬受驚而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