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穹隆銀堡城破,李迷夏和他的大臣們做了松贊干布的俘虜,等外圍的羊同大軍趕回來營救時,李迷夏已經成了吐蕃的屬臣。
佔據地理優勢,加之有李迷夏為人質,松贊干布的軍隊很快就收編了羊同的大軍,李迷夏做為俘虜被軟禁在瑪旁雍錯湖畔,只是不知道他在看著碧水藍天雪山之時,會不會想起從前住在那兒的賽瑪噶。
松贊干布在羊同頒佈了相關的政令穩定民心、與民休養生息,留下親信大臣駐守,將羊同對李迷夏比較忠心的朝臣無了個遍,關鍵位置上全是吐蕃人或者賽瑪噶收服的心腹。
七月盛夏之時,他班師回朝,所過之處盡是進獻哈達的吐蕃民眾,萬民爭睹雪域之王的風采。一時之間,松贊干布在吐蕃的聲名達到了頂峰。
然而回到了內宮,來迎接他的人裡,唯獨沒有他最想見的那張面孔。
雖然之前在書信中已經聽聞因為受了驚嚇,加之冬日的寒冷,李雲彤失去了腹中的那個胎兒,且被太醫診斷將永遠不能再懷上孩子時,松贊干布也極為心痛,但對他而言,將羊同收為屬國的勝利喜悅,已經將那心痛沖淡了許多……
他以為過去這麼幾個月,李雲彤應該已經從悲傷中慢慢恢復,卻沒料到,她竟然對他閉門不見了。
顯然,李雲彤因為失子之痛,遷怒於他。
雖然是盛夏,東月宮卻不像往年綠意盈然,不光園子裡看不見那些本該生機盎然的花草,就連那些生長多年的大樹也無精打采,看上去四處都是死氣沉沉的模樣。
在宮門前迎接松贊干布的女官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的神色,輕聲道:“自從贊蒙失了那個孩子,這幾個月都是不言不笑的,也不許奴婢們種花種草,說是看著礙眼。這宮裡頭的人不光說話不敢大聲,平日裡笑談也不曾有,生怕惹了贊蒙的不快。贊蒙這些日子很難入睡,夜裡也常常哭醒過來,今個也是好容易才睡著了,奴婢們都不敢喚,所以才沒有去迎接您回宮……”
聽了女官的那些話,站在東月宮的寢殿外,松贊干布不由將兩手緊握成拳的手,他突然有種無法面對的緊張感。
這種緊張,是他面對羊同的千軍萬馬都不曾有的。
深吸了一口氣,松贊干布提腳邁了進去。
屋裡靜悄悄的,侍候的秋楓等人見他進來,無聲地行了禮。
松贊干布的眼睛看向秋楓,秋楓無聲地給他說了一句,“贊蒙睡的呢。”
雖然聽出秋楓話語裡的意思是李雲彤正睡得呢,讓他別打擾了,松贊干布還是加快了腳步走到羅帳半垂的床榻邊。
搖扇的宮女見他過來,連忙退開行禮。
看到東月宮的人一舉一動全都是屏氣斂息,連跟他行禮都不發出半點聲響,松贊干布心頭不由一驚。
侍候的人這般小心,顯然是怕驚擾著文成,他竟不知,她的睡眠竟然已經差到了這般地步!
羅帳之中,李雲彤雖然睡著了,但顯然並不安穩,眉頭也是輕輕皺著,象是睡夢中也甚是不愉快。
松贊干布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長長的睫毛在李雲彤的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烏髮黑睫顯得她的臉愈發蒼白,連往日紅潤的唇都淡成了淺粉色,人也比他走的時候清瘦了許多。
松贊干布忍不住摸上李雲彤的手,明明是活人,可她的手卻是冰涼,這還是盛夏的天氣,她的身體就差到這般田地……後悔和愧疚席捲而來,松贊干布如同缺水的魚張大口呼吸了好幾次,眼角都有些溼潤了。
他閉上眼睛,將那要滾落的淚逼了回去。
等他睜開眼睛,看見李雲彤已經醒了,兩眼無神地看著帳頂,眼睛沒有任何焦點,如同石頭人一般,無喜無悲。
松贊干布的手再度緊緊握成了拳頭,半晌方才緩緩鬆開,他看向李雲彤,用最輕最柔的聲喚道:“文成……我回來了……”
只是短短几個字,松贊干布倒像是用盡了力氣,比他向古爾臺射出的那三支箭還要費神。
枉他志得意滿,以為自己能夠縱橫馳騁,天下事盡在掌握之中,結果卻是連自己最想護著的人都護不住,他在前頭浴血奮戰,他以為可以信任的兄弟在後頭給他捅刀……
沒有出生的那個孩子,於他,不過若干子女中的一個,於她卻是唯一的一個。
他要如何補償她,才能令她走出傷痛?他要如何寬慰她,才能令她重新歡顏?
急血攻心,松贊干布的顧不得唇角流下的鮮血,將李雲彤半抱坐起,再次溫柔地呼喚道:“文成,文成,是我,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