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事不登三寶殿,貴妃近來雖時常讓兩個孩子玩在一起,但她自己並未露過面,今天特特跑來永和宮想必是要等自己要見一面,如今領著四阿哥,她倒能有藉口來去自如了。
“往後我不在時,貴妃若來看六阿哥,你們好好在邊上伺候就是了,不要慌慌張張地失禮,貴妃娘娘又不是洪水猛獸。”嵐琪笑著囑咐紫玉和其他人,她明白自己端得淡定,手下的人才會跟著安心,之後不疾不徐地進了家門,就聽見胤禛朗朗笑聲,一聲聲“弟弟”聽得人心窩子甜,他已經知道不是隻有“妹妹”了。
走進胤祚的屋子,見佟貴妃側身坐在炕邊,胤祚趴在炕上笨拙地還不會動,胤禛則圍著他轉,時不時湊過去跟他說說話,小弟弟咿咿呀呀幾聲,偶爾動一動藕節似的胳膊,貴妃則笑著拍手引導:“胤祚過來,胤祚過來我這裡,哎呀!胤禛你不能推啊,小心傷著弟弟,他還小你得哄他,要拿布老虎逗他,快跟弟弟說說話。”
如此安寧美好的景象,卻看得嵐琪心裡頭矛盾,貴妃明明是會教導胤禛不要“傷害”弟弟的,太子為什麼卻說胤禛搶別人的東西?又記起昨晚玄燁抱著自己朦朦朧朧說一句:“你放心,胤禛不是壞孩子。”
“主子回來了。”乳母發現嵐琪歸來,與其他宮女上來行禮,嵐琪自己則到了貴妃面前,才要屈膝,貴妃就不鹹不淡地說了聲“免禮”。
但之後卻抱過胤禛讓他下來給德嬪行禮,小傢伙大概是被教導過了,不再是之前那樣強硬倔強,像模像樣地磕了頭,但起來就躲進貴妃的懷抱,對生母依舊淡淡的。
貴妃把兒子抱回炕上讓他自己玩兒,理一理衣襟慢聲道:“本宮有些話與你講,在這裡,還是去別處?”
“臣妾中秋節得了一罐好茶,娘娘要不要嘗一嘗?”嵐琪說著也不等貴妃回答,就吩咐環春,“在正殿裡奉茶,用谷簾泉的泉水。”
佟貴妃傲然站起來,衝她瞥過不屑的眼神,“德嬪娘娘是金貴了,承乾宮裡用的還是玉泉水,你這裡千里迢迢從廬山弄來谷簾泉,永和宮的規格再往後是不是要趕上坤寧宮了?”
嵐琪不以為意,引路請貴妃往正殿走,一邊應著這話解釋:“這些谷簾泉泉水是進貢上用的,慈寧宮、寧壽宮和乾清宮才有,臣妾這裡有幾罈子,則是皇上讓李公公送來,好方便平日皇上來飲茶時用,昨晚開了一罈皇上才喝了半杯茶就走了,還有半壇泉水不用放著若弄髒了就太可惜。”
佟貴妃冷笑:“合著是給本宮喝剩下的?”
嵐琪從容應答:“不是剩下的,皇上今日若來,也用這半壇泉水,只因娘娘尊貴臣妾才敢給您用,若您也不來,臣妾同樣不敢用。”
貴妃也不能再挑剔,本是要與烏雅氏有話說,再挑剔下去弄僵了之後的話也不好說,待入殿內坐了,環春那邊煮水也沒有這麼快,貴妃索性叫她們彆著急,讓把殿門關了,她好和德嬪說話。
嵐琪亦是有備而來,親自去關了門,回過身時見桌上有果盤,端過來放在貴妃面前,竟是主動問:“娘娘要來和臣妾說昨晚的事?”
佟貴妃垂首摩挲著自己腕子上一隻嵌寶鏤花金鐲,頭也不抬地說:“你倒聰明,那與本宮說說,你在慈寧宮都聽見什麼了?”
嵐琪避重就輕地回答:“惠嬪娘娘來了一趟,太皇太后安撫幾句後,答應兩日內查出結果。”
“兩日?是不是太倉促了?”貴妃不信,抬起眼狐疑地打量嵐琪,更奇怪,“你怎麼對本宮言聽計從起來了,本宮問你什麼,你就回答什麼?”
“臣妾只是照實說,娘娘既然問,臣妾當然要回答。”嵐琪朝後退了幾步,自行在邊上坐下了,兩人不近不遠地坐著,她從容等待貴妃繼續發問。
但佟貴妃並沒有再問慈寧宮裡的事,終於不再繞彎子,開門見山地說:“胤禛終究是你生的,你心裡一定不希望兒子不好,對不對?”
嵐琪點了點頭,但不言語,而貴妃則繼續說:“雖然他是你生的,可現在本宮才是他的額娘,從今往後也只有本宮同他榮辱與共,本宮若有什麼閃失,他自然不會好過,是不是?”
“娘娘說得不錯。”嵐琪正視著貴妃,心裡已猜到她想說什麼。
“本宮曾經半路阻攔你,彼時你的身份還那麼低微,可本宮拉你站在一起,你卻斷然拒絕,那時候你心裡想著皇上,想著太皇太后,想著要做一個賢德的人,如今你一定也放不下這些心思,可你更放不下的,難道不該是孩子?”貴妃稍稍有些得意,彷彿勝券在握,“如今本宮再來與你說這句話,為了胤禛的前途,為了他的將來不要有任何閃失,咱們倆好好相處,有什麼事彼此互相照應,不為別的,就為了孩子,如何?”
果然是這些話,從紫玉等在路口告訴她貴妃來了起,嵐琪就在心裡想貴妃要找她做什麼,猜想該是為了避免類似昨晚的事,興許她也希望在這宮裡能有左右手,能有人在關鍵時刻出來為她說句話,畢竟背後孃家的勢力在大,遠水救不了近火,若宮裡真發生什麼要緊大事,等外頭家人知道再趕來,一切都晚了。
“娘娘希望臣妾做什麼?”嵐琪裝傻。
貴妃輕哼,傲慢之中透著濃濃的酸意,說著:“自然是因為你在宮裡吃得開,乾清宮、慈寧宮進進出出就跟自己家似的,太皇太后對你百般信任,皇上對你恐怕也是言聽計從。本宮唸書不多,但看戲多,什麼叫寵妃,本宮還看得明白,咱們康熙朝後宮至今的寵妃,不是你德嬪獨一人嗎?所以才指望我們相處和睦,將來若又有人惦記往承乾宮裡下毒手讓本宮背黑鍋,德嬪你好站出來在兩宮面前提本宮周全,你周全了本宮,就是周全了四阿哥。”
嵐琪聽罷卻嚴肅地說:“臣妾不敢自稱什麼寵妃,娘娘若是這樣想臣妾,那臣妾哪怕生了四阿哥,也一輩子沒資格做她的額娘了,臣妾只是手腳勤快些,做過宮女的人會伺候主子罷了。至於娘娘說怕背黑鍋,相信萬歲爺和太皇太后最聖明,若是真出了那樣的事,他們一定會給娘娘清白,臣妾說幾句話根本微不足道。再說要和您好好相處,請您恕臣妾言語冒犯,您覺得臣妾敢不和您好好相處嗎?”
佟貴妃也不笨,這話聽著很明白,人家就是拒絕了嘛,不免心下憤憤,瞪著嵐琪道:“當初溫妃害本宮,你不是站出來替本宮說話了?在鹹福宮裡,皇上和太后都信你了,從前可以,往後為什麼不行了?”
嵐琪平靜地回答:“那些是事實,臣妾說的是實話,溫妃娘娘自己也認罪了,太后和皇上談不上對臣妾信或不信,而臣妾早就對您說過,臣妾不是要幫您,只是容不得有人作惡。”
貴妃被自己繞進去了,滿腦袋的莫名其妙,皺眉頭想了半晌,才氣哼哼道:“你這張嘴實在厲害,那些你知道真相的事,你當然會站出來說真話,還要本宮來提醒你?不就是像昨晚那樣的事,誰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這個時候才要你開口,才要你去皇上和太皇太后面前替我說幾句話,你去說,他們才會想起來顧及四阿哥,才會不冤枉了承乾宮啊。你不是很聰明嗎?難道本宮說的話聽不懂?”
嵐琪當然懂了,她只是想如果能繞一繞讓貴妃放棄這個念頭就好了,曾經和太皇太后開玩笑,說別人會以為她依附了貴妃,往後也不來欺負,可她沒真打算依附什麼貴妃,但人家找上門來了,還是第二次來“邀請”她,這一次再無情地拒絕,往後四阿哥大概又不能和六阿哥玩在一起,嵐琪這才在覺得有些進退兩難。
可佟貴妃似乎志在必得,又退了一步說:“不是為了本宮,是為了四阿哥,你要為了胤禛想想啊。”
嵐琪無奈地看著這個女人,她就不記得自己曾經對別人做過什麼了嗎?她不覺得初讓別人赤腳站在涼地裡受屈辱,可能會在人家心裡種下的仇恨?佟貴妃比起鈕祜祿姐妹,真是簡單太多,似乎在她的意識中,沒有對和錯的事,沒有值得不值得的事,只有她想做和不想做的事。
嵐琪在心底沉沉一嘆:她會怎麼教導胤禛?
而佟貴妃見她不言語,急得站了起來說:“你好歹給一句話,哪個有精力同你磨洋工。”
嵐琪心裡有了盤算,站起來稍稍欠身,一字一字清楚地告訴她:“娘娘的話臣妾都聽明白了,往後若有什麼事,臣妾會想著四阿哥為您在太皇太后和皇上面前周全。但今日的話您再不能對第三人說,外頭的人若知道您和臣妾有了默契,皇上和太皇太后又憑什麼再相信臣妾。您說臣妾是寵妃,可您那天說的話是否還記得?您讓臣妾好自為之,皇上能寵臣妾一時,不能寵一世,既然如此,為了長久計,今日您和臣妾說的每句話,都不能對第三個人說,包括府上佟大人和夫人,不然您告訴了別人,從那一刻起,不是臣妾不再幫你,而是再也幫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