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國維卻道:“娘娘,自此鈕祜祿氏在後宮失去頂梁支柱,他們必然要有所行動,溫妃娘娘已經在宮內,為了扶持溫妃娘娘,自然要打壓您這位貴妃了,還請娘娘諸事小心,莫要落了鈕祜祿氏的圈套。”
父女倆停了腳步,身後青蓮幾人也不敢靠近,佟貴妃眉目擰曲,恨恨道:“那個小溫妃,文文弱弱寡言少語,怎麼才能成氣候,我不欺她,他們倒又要來惦記我了?也好啊,等皇后一命嗚呼,我去做中宮的主人,看他們還怎麼打壓。”
佟國維大驚,連聲勸:“娘娘萬不可有此念頭,您忘了臣曾經告訴您,赫舍裡皇后故世後鈕祜祿氏急功近利,惱得皇上幾乎要和他們對立嗎?哪怕如今的皇后與皇上的感情不能與赫舍裡皇后相較,但皇上是重情重義之人,千萬千萬不能在那個節骨眼兒上謀求中宮之位,娘娘的前程自然也是臣和家族的前程,這些事,臣會為您慢慢周全。”
佟貴妃的心火被父親一句句話壓下去,冷靜半晌說:“自然是靠阿瑪周全了,我如今裡裡外外都是太皇太后的人盯著,她在一日我就不能為自己做主一天,我在宮裡的為難之處,也請阿瑪明白。再有……”她停了停,不屑地哼笑,“我可不打算抱養什麼太子,哪怕將來做了中宮我也不要,這孩子命太硬,誰做他額娘,都要被剋死。”
佟國維無奈地搖頭:“臣明白了。”
太子命硬,生母分娩而終,鈕祜祿皇后抱養他不過一兩個月的時間,就遭此大劫,並非佟貴妃說話刻薄,宮裡宮外,都在傳說這些話,連慈寧宮也聽見這幾句,私下裡和蘇麻喇嬤嬤商議,往後再不要讓人抱養太子,太子顯然是金貴無比,會壓著別人的福氣,后妃之輩,豈能和未來的天子相抗衡。
之後的日子,玄燁前朝事務放不下,但偶爾得空就會來看看皇后,嵐琪每日往來鍾粹宮和坤寧宮之間,布貴人孱弱,不過七八天就累病了,反是嵐琪很精神,為了有足夠的力氣料理皇后這邊的事,每日餐飯也吃得比從前多。
不知不覺已過二月中旬,雖然比太醫所想皇后又多撐了好些日子,但從未見有任何起色,似乎只是靠靈芝老參之類吊著續命,可皇后卻很珍惜這段日子,皇帝來時會與他說笑幾句,靜下來精神稍好一些,還會讓溫妃拿針線給她,想給太子做春日的褂子穿,自然每次動不過幾針,就沒力氣了,但溫妃也不勸阻,幾乎是她想做什麼,都能得到滿足。
再有榮嬪、惠嬪二位隔幾天會來探望並稟報宮闈之事,皇后也會提點幾句,告訴她們箇中門道,彷彿是預見到了自己就要撒手人寰,不願她辛苦數年維持的宮闈之盛,在她死後頹敗散亂,榮嬪、惠嬪虔心聽講,時常還與她探討處理之法,皇后果然是喜歡做這些事,每每談起這些,會格外有精神。
這日榮嬪、惠嬪又來,皇后聽過宮中入夏用度已然周全,誇讚榮嬪、惠嬪能幹心細,更自責說:“怪我逞強好勝,若早早就讓你們為我分擔一些,也不至於有今日。”
二人不敢說悲慼的話,寬慰幾句,不久見皇后精神不濟,便告辭退出,嵐琪一直侍立在外頭,見二人出來,上前相送,卻聽惠嬪輕聲說:“皇后娘娘如今,和我們‘你我’相稱了。”
嵐琪也知道,最近這些日子她伺候在皇后跟前,很久沒聽見她以“本宮”自稱,對自己和溫妃、冬雲都如此,又聽惠嬪說榮嬪,“你今天精神不大好。”
榮嬪疲倦地說:“正在那幾天裡,小腹疼得厲害。”
兩人嘀咕這些後,再和嵐琪說了幾句話,之後她們離去,嵐琪卻立在門前發呆,忍不住伸手合在小腹上,榮嬪不說那幾天,她都忘記自己已經一個月沒有來月信,這些日子忙著皇后這裡的事,把這些全忘了,而月信沒來,身孕的事應該是差不了了。
心裡砰砰直跳,心中暗暗地說著:好孩子,你乖乖在額娘肚子裡待著,讓額娘最後照顧皇后幾天,不要讓你皇阿瑪留下遺憾。
轉身要回皇后那裡,就聽見裡頭一陣慌亂,有小宮女匆匆跑出來讓喊太醫,一直等候在偏殿的太醫立刻跑來,嵐琪到了殿內才知道,是皇后暈厥了,太醫幾番施救,皇后才緩緩甦醒,但經此一次,身體越發沉重。
二月末,本該漸暖的氣候,卻連著兩日稀罕的大雨,之後冷得人不得不把深冬的棉衣穿在身上,二十六那天,雨前一晚就停了,卻從這日早晨開始飄雪,風不大,白雪如棉絮般在空中打轉,落地積雪,午後時,皇城裡又見白雪皚皚的景象,讓人忘記已在初春的季節。
皇后今日精神很好,坤寧宮裡地龍每日都燒得很暖,外頭下雨下雪都沒什麼影響,但是聽說下雪了,皇后就想在暖炕上明窗下歪著,好讓她隔著紙窗看一看飄雪。
溫妃卻說:“不如姐姐穿得厚實一些,讓他們把竹轎子抬進來,抬著您到門前去瞧瞧,院子裡積雪了,雪白雪白的連腳印都沒有。”
皇后大喜,冬雲幾人便來為她穿戴,一時溫妃又興起,將鈿子頭面都給皇后戴齊全,好些日子只穿著寢衣,如今將往日的衣服穿上,才更驚覺她的瘦削,原先合身的衣服空蕩蕩地掛在身上,直叫人看著心疼。
等收拾齊整,外頭小太監抬了竹轎進來,眾人把皇后抱上轎子,她如今瘦得毫無分量,嵐琪看到小太監上手抱起皇后時,顯然本打算用力,可到手的一輕,反差點閃了腰,嵐琪心下沉重,侍疾以來,第一次感覺到皇后的生命真的就要消逝。
等皇后穩穩坐在轎子上,冬雲將大氅蓋在她身上,又戴了風帽,才緩緩抬著出了寢殿,外頭清冷的空氣撲面而來,皇后精神一振,欣喜地笑著:“真好。”
太子從東配殿被領來,皇后如今沉痾不起,本該將他送走,但太皇太后和皇帝都屬意將太子繼續留在中宮,可畢竟礙著病重,不敢讓嬌弱的孩子多接近,此刻母子倆遠遠對望著,乳母領著太子在廊下玩雪,不久有宮女拿朱漆盤子端來白色一團東西,送到皇后面前,竟是一隻胖乎乎的雪兔子,宮女說是太子捏了,讓送給皇后娘娘把玩的。
“太子真聰明。”皇后歡喜不已,伸手摸那雪兔子,冰涼的手感讓她變得更精神,愛不釋手地摸著,眾人本該擔心她會著涼,可溫妃娘娘一早有令,皇后想做任何事,都不要阻攔,於是照著她的意思,又挖來許多雪積在大碗裡,把雪兔子放在其中,一起帶回了寢殿。
在外頭凍了一凍,再回到寢殿,皇后的精神明顯倦怠,可她卻不讓卸下鈿子頭面,也不肯脫了鳳袍,就這樣歪在暖炕上,讓他們講明窗開啟,把盛放雪兔子的大碗放在窗下讓冷風吹,她自己則裹了大氅在身,一如在屋外一樣。
“你去穿件襖子吧,窗開了小心著涼。”皇后見嵐琪在跟前,穿著平時的衣裳,有心提點一句,而環春已從外頭捧著夾襖進來,知道屋子裡開了窗通風,怕主子穿得單薄。
環春退下後,皇后笑說:“她很忠心吧,記得那會兒安貴人找你麻煩,環春還出言頂撞來著,那會兒我想,怎麼千挑萬選給了你這麼一個毛躁的宮女,如今瞧著,應該是合著你的性子找的,主僕的性子相合,才能長久。”
嵐琪笑道:“臣妾性子不好,環春很體貼耐心。”
皇后精神很差,目光卻莫名很亮,她盯著嵐琪看許久,突然說:“你是不是該有好訊息了?”
“還不知道,但元宵侍寢至今,臣妾沒來月信。”嵐琪坦白地說,“眼下不敢請太醫瞧,家中額娘曾說過,頭幾個月小氣得很,自己當心些就好,沒必要讓所有人都知道。”
皇后無力地點頭,氣息微弱地說:“是啊,你額娘說的很對。”又看著嵐琪不顯身形的腰腹,彷彿自言自語地呢喃,“這個孩子,怕是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