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起來,覺得身上乏力的很。就著傅延開的手喝了幾口水,我又滑進了被子裡,矇住頭,說:“你忙去吧,我再睡會。”
傅延開不由分說把我拖起來,一臉不耐煩,叫我去洗頭,吃飯。
我也懶洋洋的,隨他擺佈。
後來王東給我打電話,告訴我張百良絕食了兩天,今天早上才恢復了飲食,但在看守所終日不言不語,好幾次襲警,想要衝出去,這種表現,會影響法官對他的印象,兩罪並罰,最少得判個十年了。
這也是我意料之中的,坐牢很重要,擊垮他的精神更重要,他用一輩子來為自己做過的錯事抵罪!
張百良的事算是塵埃落定,我蒙著頭也不去想了。
在家裡呆了幾天,只是睡,看看電視劇,店裡都去的少。
有天傅延開說,他要去一趟鄉下看一批木材,問我要不要一起去。
我說哪個鄉下?
你外公外婆住的那一帶,墓地那邊有一塊山頭,一批木材要賣掉。
我剛要搖頭,忽然想起方繼德的墓地就在那一帶,去見見方繼德吧。
我差點忘記把這些事跟方繼德說一聲。
去鄉下前,我拿出方繼德留給我那隻木盒子,又找出離婚時拿出的借條,仔細疊好放進夾層。
無意間發現裡面還有一張信紙,拿出來一看,是方繼德的筆跡,只有寥寥數語。
“阿青,這幾日病榻上,想起過去的事,總覺愧對於你。沒能力給你念書成材,反要你辛苦接濟。當年恨你汙衊,不曾好好查查,沒有揪出害你的人。你不肯見我,只得在這給你道歉。如今我已經是將死之人,盼你原諒。”
方繼德小時念的私塾,唸了四五年,受的是老式教育。下筆還是從前的用語習慣。只是時運不濟,後來遇上了土改,被劃分為地主,受了許多苦。觀念陳舊。
我為自己無法向他解釋愧疚遺憾不已,但我不知,他早已原諒了我。
發生了這麼多事,無論是張百良還是文盈,沒有人為他們給我人生造成的毀滅性災難道歉。這是唯一的一次道歉。
我墮落風塵,自暴自棄的這一生,癥結所在,也不知到底是張百良還是方繼德,我一直以為是宿命。到今天,宿命這一層鎖,在信紙上這一句盼你原諒裡,咔嚓一聲,被解開。
我不是個愛落淚的人,但這兩天好像淚點特別的低,眼淚又盈滿了眼眶。淚水沾滿了信紙,將上面的字跡模糊。
傅延開進來的時候,我已痛哭流涕,我埋頭在傅延開的衣襟處,哭的全身乏力,只得依賴著他,攀附著他。哭我那些被噩夢驚醒無法入眠的深夜,哭我無人疼惜的童年,哭我本可以不那麼墮落的人生。
傅延開做事的時候,我獨自去了一趟方繼德的墳前。
上了一炷香,燒了些紙錢,我在他墳前跟他說了許久的話。
把從前沒說的,我恨他,我感激他的,我在張百良這裡發生的一切,慢慢的都說了出來。
深冬的風,掠起燃盡的紙錢灰燼,掠過不遠處的林子,發出凌厲的呼嘯聲。我內心那龐大的空虛,和無所適從,卻在這呼嘯聲裡慢慢平息。
我知道要給時間給自己,慢慢淡化這一段記憶,可忽然失了目標,讓人幹什麼都有點懶洋洋的。
一個多月後,盈美醫藥的藥酒上市,涉嫌生產作並銷售假藥被調查。文宏棄車保帥,把所有責任全部推給專案負責人張百良,還在看守所等著一審的張百良,兩罪並罰,王東告訴我,最少判十五年。估計得拖到年後去才審判,但沒什麼問題了。叫我放心。
盈美醫藥除了專案上的巨大虧損外,還處以罰金,與此同時,公司的信譽下跌,本計劃著要上市,結果泡湯。
有一次我逛街時,無意間發現賀小棉開在商場的那個飾品店貼了轉讓的告示,盈美集團的事可能影響到老洲。
我撥了電話給賀小棉,鈴聲響了很久她才接,我說:“你那個店怎麼在轉讓?”
賀小棉說:“你沒看新聞嗎?盈美那個藥酒被當做假藥給查了!我家老洲被拘留了幾天,我才花錢找人保出來。”
賀小棉憋了一大肚子的委屈無處訴苦,唉聲嘆氣了一會,又問我:“你能不能幫我找找傅延開,看這事能不能通融通融?”
我勉強道,我試試吧。
鉅額的罰款和聲譽影響,老洲這次栽了個大跟頭。我多少有點心虛。
晚上傅延開過來接我,在車上,我磨磨唧唧的跟他提起了這件事。
賀小棉從前跟我關係好,但傅延開是向來不跟我的朋友來往的,偶爾她們鬧著要傅延開請吃飯,他都直接叫我刷卡請客,從來不出現,她們那會經常說:“你這金主,真跟皇帝老子似的,這賞我們呢?”
我也護著傅延開:“有的吃吃喝喝就吃,哪來那麼多有的沒的?”
我並非不知,這是他看不上我的朋友。
我說完後,他認真開著車,跟沒聽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