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樓是天狐谷裡的最高的宮樓,依著山勢建成,從下而上分作九層,這九層宮樓其實並不是九座宮殿,而是倚著山巒的九道平臺,十分寬闊,每一道平臺上都有一座主殿和許多樓閣。遠遠看去,百丈宮樓,雄偉壯觀,似山非山,似殿非殿,兩者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楊素心有所感,人族修仙者多是從簡,連棲霞山那樣普通的宮樓都很少見,仙道之輩闢洞府而居,何曾有過如此堂皇氣象?建造宮樓需要消耗大量的氣力,而且修仙之人遠離紅塵繁華,並不注重形式,精美的宮樓與簡易的洞府並沒有本質差別,不過是躲避風霜,靜心修煉的道場罷了。
李裳秋也是汗顏,“我本以為棲霞山上的宮殿夠講究的了,沒想到是自己見的世面太少,修仙道場還能做到這樣極致的,怕是天上仙宮也不過如此了。”
蘇颺笑道,“此言也不差,以前有一位天仙特來拜訪我家主君,見了這明月樓,也說可以和天宮相比,兩者各有特色,天宮格調嚴謹莊重,明月樓則多了些意趣活潑。我家主君聽完這番讚譽,意氣風發,就將原來的五層,變成了現在的九層。其實後面四層建的倉促,突兀不說,也是不大能用上的,不過,今天的晚宴倒是破了例,設在了第九層宮樓上。”
楊素疑惑道,“我等有什麼功德?能受到族主這般禮遇。”
蘇颺收斂了笑意,懇切回道,“道友何必自謙,主君戰死之後,天狐族就沒落了,我們隱遁此地,也是苟活,實屬無奈。小主人根骨卓絕,本是最能繼承先君遺志的,可惜命途多舛,不知道流落到了何處。道友若是能幫我們找回小主人,就是莫大的功德,別說小小禮遇,就算我們天狐一族舉族供奉你的神位,也是應該如此。”
“此事不消多說,我也會竭力去做的,成與不成,都是未知,況且天下事繁若煙海,我也不可能一心替你們去找人,只是適當其會而已。”楊素不太情願受如此恩遇,不想受到指使。
蘇颺愕然,她還從沒見過如此不識趣的,“道友所言極是,族主從沒對你們有過什麼要求,只是盡地主之誼而已。”
方宇附和道,“楊道友多心了,天狐族氣派如此不凡,豈是庸俗之輩?若是我們族主對你真有圖謀,那就請你一個人赴宴,何必把大家都請上這明月樓?”言語之間,他已經把天狐谷當做自己家裡了。
蘇颺含笑啐道,“你這人好不要臉。”
李裳秋道,“他這麼想加入天狐谷,你就成全他吧,這樣的人我是不會留在身邊的,哪一天若是受了魔女的誘惑,不知道會做出什麼荒唐事來。”
崔成拍了拍方宇的肩膀,笑道“兄弟,你有福了,福兮禍所伏,好自為之吧。”
方宇苦著臉,這老妖狐之前還說願意收納他,如今倒好,自己碘著臉貼上去,她反而不認賬了,真是進退兩難。
眾人沿著石階,逐級而上,明月樓上住著的都是妖狐族前輩高人,是妖狐族講道傳法,讀書學藝的地方。從下而上依次是修真殿、問道殿、養心殿、論劍殿、大成殿,後面加上去的四層分別是御神殿、飛昇殿、日月殿、天闕殿。
蘇颺一一介紹,知無不言。
天闕殿是明月樓第九層上的主殿,晚宴就擺在殿前,燈火通明,也難掩高處的冷冷清清。
天狐族主人坐在紗帳後面,輕聲道,“大家都是仙道中人,也毋須講究了,諸位自便。”
眾人也不拘謹,各自落座,美酒佳餚,漿果奇珍,盡情地享用了一番,這些物事都是仙家上品,對修仙之輩,長生之道,極有助益。
方宇和崔成嚐了這些仙品,難以自持,胡吃海喝了起來,全然不顧形象,畢竟道行尚淺。
李裳秋見了兩人狼狽模樣,搖頭不語,自從棲霞山覆滅後,又經受了魔道之禍,那些根骨上等的師門兄弟所剩無幾,後來在驪山上自立了宗門,招收的門人都很一般,像方宇和崔成這樣有些異能的,在宗門裡也算是干將。
這三百年,人類的修道之路是越來越難了,李裳秋很清楚,天地靈氣被濁氣汙染,對正道的影響是非常深遠的,不止是修為難以精純那麼簡單,對心境的提升也有阻滯。
楊素笑道,“這些仙品雖然極好,卻不宜貪多,靈力阻塞胸腹,怕是要難受一陣子。”
崔成抹了一把嘴,道,“道兄所言差矣,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美食當前,就要盡享,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要是真有害處,那也是以後的事情的,管他作甚。”
方宇提起酒壺,醉醺醺地起身附和說,“崔兄說的是,只是一個人吃喝也沒勁。”他踉踉蹌蹌走到蘇颺的坐前,直勾勾地望著她,笑道,“美人來陪我喝一杯,讓兄弟盡個興。”
蘇颺颯然站了起來,一巴掌將他拍飛,倒在地上昏了過去,這一手打的極重,毫不留情,“我不過說了幾句戲言,這小子還當真了,他這樣的,就算留在谷裡,也只能做個雜役,仙緣太淺薄了,連守門的童子都不如。”
崔成有些不悅,憤然道,“我這位兄弟就算言語冒犯了尊駕,也不該受如此羞辱吧,這就是你們天狐族的待客之道?”
李裳秋將崔成喝止,斥道,“方宇是自取其辱,與人無怨,這一掌正好將他拍醒,免得不知天高地厚。”她深知門人的秉性,所以御下甚嚴,沒想到適得其反,可見本性萬難移除,人心不可更易。
蘇颺欠身道,“李門主見諒,我話說的重了些,若是在他處,我還能容忍,明月樓上,天闕殿前,這人還敢如此輕薄,就怨不得我出手教訓了。”
崔成也知是方宇酒後失態,亂了分寸,才招來此禍,只得作罷,梗著脖子,胸中填滿了怒氣,美食當前,吃喝的興致已然全無。
天狐族主人隱在白縵後面,默然無聲,任下面鬧的雞飛狗跳,也不出來禁止,許久之後,明月當空,才徐徐問道,“諸位可還吃的滿意?”
崔成雖然心裡窩著火,但是方宇的教訓在前,也不敢放肆,李裳秋拱手謝道,“還好。”
楊素躬身上前說道,“族主將我們引到這裡來,不只是一頓宴席這麼簡單吧?如今酒宴既罷,萬分承情,有什麼緊要的事情,但說無妨。”
“不急。”
蘇颺會意,捧出一張鳳尾琴,笑道,“人言音律可以傳情,高歌可以敘事,我便在這月下獻技,請諸位品評。”她撥弄了幾下琴絃,聲音清脆,雙手撫弄琴絃,音律舒緩,柔中含情。
楊素靜靜傾聽,他在天劍山上修道之時,也學過《琴經》,略懂音律,琴發五聲,宮商角徵羽,皆有深意,組合起來,變化萬千,可訴難言之情,不可道之道,所以音律也是修道人的必修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