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大門吱呀一聲開啟了,開門的是個很美的女人,眼中含著一泓秋水,哀婉動人。兩人相互望著,默然無語,恰似千言萬語,無從說起。
沈平章進了裡屋,屋中溫暖如春,爐中火掌握的恰是好處,可見女人心思十分細膩。散發著清香的軟榻上,一個看起來只有幾個月大的孩子,正在酣睡,沈平章看著這個孩子的時候,臉上總算露出了久違的笑意。
沈平章又尋覓了一會,似乎突然發現缺少了什麼,急促問道:“趙恆呢?”
女人見他如此,笑著安慰道:“葉家主把那孩子留在了身邊,很少回來了,這樣也好,能被大家族看上,總算也是個好的歸宿。”
沈平章聽了,心神一震,輕聲道:“我一個人足夠養活你們了,你叫她回來吧,學院也別去了,就好好地待在家裡。”
女人有些不太情願,婉言道:“她總得有條自己的路,也算對得起她的亡父。”
沈平章面有愧色,不再多言,女人湊到了他的身邊,挽著他的手,軟聲說道:“平章,咱們既然已經做了夫妻,怎麼還如此生分?今晚就別走了吧?”
女人都已經說的這麼露骨了,沈平章卻不為所動,他淡淡說道:“我已經是個太監了。”這句話他說的很是輕巧,在女人的耳中,卻如同晴天霹靂。
她沒有放開沈平章的手,反而握得更緊,她現在的一切都是沈平章給的,就算這個人已經不再是個男人,也一樣令她感激和敬重,“你……為何要這樣?”
“我沒有辦法,若是不做出一些犧牲,柳家主是不會真正信任我這樣一個人的。從他將我丟進葉家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已經把我當作棄子了,我若是不能重新取得他的信任,遲早被他殺掉。他這人最信任的就是身邊的內侍,他認為太監都是無根之萍,比奴隸還要忠心。”
沈平章說完這些,勉強一笑,笑得十分難看,美人在前,卻無緣溫存,就像寒夜裡生不起火爐,這種心酸與無奈的心情,只得一笑了之。
女人想要抱緊他,被他輕輕地推開了,“咱們的孩子,就勞你費心照顧了,我以後不會再來了。”沈平章走到門邊,沉聲說道,“若是遇到好的男人,就嫁了吧,不用長守著我這盞枯燈。我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我應該做的,你從來都沒有欠我什麼。”
沈平章看了軟榻上的嬰孩最後一眼,戀戀不捨地出了門,他踏著積雪,來到了老土屋,是他父母的居所。他們養了一個不孝的兒子,已經成了附近的笑談,只是當沈平章再次跨入這間土屋的時候,老人家神色驚喜,一點也沒有呵斥的意思。
“你終於來了,盟主等了很久。”這小小的土屋裡竟然有一道通往地下的暗門。老人家取出一副鬼頭面具,顫抖著交到了沈平章的手裡,“這面具是咱們這一脈的象徵,我老了,沒用了,大事終要由年輕人來做。以後它是你的了,小心行事。”
鬼頭面具做的很精緻,上面的每一道紋理都有它的含義,沈平章自然明白其中的意義。他小心地戴上了面具,走入了暗門之中,沿著石階,一路往下走。
許久之後,他終於來到了一處開闊之地,裡面火光正盛,十來個戴著不同制式鬼頭面具的人,分席而坐,為首的正是他們的盟主。沈平章坐上了最後的席位。
盟主振臂高聲道:“千年變局將至,正是我等奮力之時,自古勝者王侯敗者賊,豈可惜命事卑微?”眾人聽了齊聲吶喊,情緒激憤。
一人起身道:“葉氏家主體恤平民,新法又對咱們極為有利,我們兄弟盟何不投靠了她,倚仗著她的力量,壯大自己的聲勢,將來也就有了和大家族較量的本錢。”
盟主憂慮道:“此計好是好,只是這葉氏如此折騰,只怕會成為眾矢之的,咱們貿然投靠於她,怎麼避免玉石俱焚的下場?”
那人笑道:“盟主憂慮的是。事分陰陽,以陽動者,德相生也,以陰靜者,形相成也。葉家主變法乃是陽動,自然人心歸服,我等只需暗中再助一把力,靜觀其變,事成便好,若是不成,全身而退就是。”
盟主聽了這番言論,撫掌讚歎,“先生如此高才,大事豈能不成?”眾人紛紛附和,氣氛甚是歡喜。
沈平章只是默默地坐著,這人的計策,的確是他們最好的選擇了,只怕結果會令人失望,他很清楚柳重歸有多麼可怕,葉氏和兄弟盟就算真的聯手了,想要勝過這人,也是難如登天的。何況其中的變局無法意料,葉氏的內亂,風、李兩家的立場至關重要。
這場聚會很快就散了,兄弟盟這個地下組織極少會談,他們誰也不是真正清楚各自的身份,只是各自傳承著一副鬼頭面具,一個使命。他們清楚的是,無論鬼頭面具下覆蓋的是什麼樣的臉,他們的目標一定都是一致的。
沈平章從暗門裡出來,再次回到了土屋,他將鬼頭面具小心地藏在了土屋的夾層裡,然後給一對老人留下了大袋的靈石,自己又走向了風雪之中。
他經過自家的宅院,也只是望了最後一眼,再也沒有回頭了,他知道此生再無緣美人膝了,這一切的美好,就留在醉夢之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