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哪怕在地面,有趣的事物也著實不多——任何東西扔進祂那不計其數的分身和漫長時光裡平均分配過後都不會太豐富。阿蒙毫無意義地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並欺騙自己:我正在躺著!
對於並非“學徒”途徑的非凡者來說,在星空內使用神話生物的形態而非肉體凡軀才是最恰當的,正如當年羅塞爾直到序列一,有了將自己概念化為知識洪流的能力後才欣欣然往外神家裡跑。
不過這不適合阿蒙。除開天生適應宇宙環境的“星之蟲”之外,同為詭秘三途徑的“時之蟲”和“靈之蟲”相對於其他途徑的神話生物型態還是相當脆弱的。
再者,祂也不是真的人類之軀,不過是一團非凡特性的集合,一些神話生物的擬態。在無人的星空中保有隻會被地球生物認可的外形的唯一意義就是阿蒙樂意。
祂把自己平攤開來,擺動兩條手臂與兩條腿,好似站在懸崖邊大膽探頭向外以尋求刺激的叛逆青年。星球在祂背後孤獨地轉過一個角度,阿蒙的視野正前方、以宇宙尺度而言不算太遠的地方,則是那個被種種外神偉力所扭曲砸碎、毫無常理的太陽系。現在還圍著熄滅恆星固執旋轉的只有地球。其餘行星早已淪為外神們舒適坐席。
“星空漫遊第三定律:忍受孤獨。”祂在真空中無聲開合嘴巴,抑揚頓挫地背誦亞伯拉罕家流傳而來的,更準確來說是伯特利曾經於閒聊中提起的箴言。
可惜祂並不能領略這句真誠告誡。儘管地球已經淪為千萬星光中肉眼難以分辨的那一顆,阿蒙還是未能生出對宇宙惡劣環境的不滿之外的情感。
伯特利說忍受孤獨是很難的。彼時安提哥努斯喝大了——別問神話生物為什麼會醉,問就是亞伯拉罕家在迎客送客這方面造詣深厚,掌握著用貴如等重黃金的靈性材料調酒酒以醉倒高序列的技術——總之魔狼張羅著要送好同事一個親手製作的玩偶,“你看到什麼東西了,就,就把它扔過去,然後你就會擁有一個秘偶朋友”。
伯特利憐愛地揉著安提哥努斯的腦殼:“星空漫遊第二定律,不要靠近未有了解的生物和建築。”
魔狼曾對屏障之外的星空產生過探索之情,幾次在醉到深處時試圖搭上“星之匙”的便車一飛沖天。伯特利往往只滿足對方一半的願望:即,開門將這位說胡話的同僚“放逐”至這星球的隨便哪個角落。
如果阿蒙心情好,還會順手偷走安提哥努斯想要許願回來的念頭。祂倚在屋主人那張舒適軟榻上把玩著對方珍藏的幾枚珠寶,欣賞經過重疊切割後呈現出的仿若星光聚合的門一般的輝芒,問伯特利:“那麼第一定律是什麼?”
亞伯拉罕家主給自己斟了一杯酒,聞言抬眼看了看哪怕是在新年也一身漆黑的神子:“……不要回應任何呼喚。”
“有趣。”阿蒙啞然失笑,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臥著,“有什麼會在無人的星空中呼喚你?”
“同我共行一趟不就知道了?”伯特利回以微帶挑釁味道的反問,“你向來喜歡刺激,不是嗎。”
“您對我很瞭解嘛。”神子隨手拋起那價值連城的珠寶,任憑那小東西在地毯上滾落幾圈,沾染灰塵,又看著門先生將其拾起,細細擦亮,並忽視了對方投來的譴責目光,扶了扶右眼水晶鏡片,“不過,我不喜歡星空。那裡很無趣。”
“在從未涉足過星空的情況下,這樣的決斷似乎有些偏頗。”
“假設我的結論正確,我們只能認為,在透過現象看本質的方面我比您略勝一籌。”
伯特利.亞伯拉罕不願與祂進行無聊的辯論,只是淡然回應道:“或許如此。不過,這種天賦似乎並不能讓你得到問題的答案。除非哪一天,你能親自到星空索求它。”
現如今阿蒙躺在一片廣袤的寂靜之中,仍舊沒有聽到任何呼喚自己的聲音。這令祂思考起伯特利說謊的可能性。神話生物通常無需謊言的粉飾,祂們都有將所想變為現實的能力。
不過跳出當初的情景,阿蒙猜測,這個被放在第一位的定律想要讓後來的亞伯拉罕們警惕的,也許不是其他,反而正是伯特利.亞伯拉罕這個被困於風暴與黑暗深處呼喊了數千年的存在。
阿蒙至今仍無法理解。伯特利一定很清晰地知道自己正在被汙染、被侵蝕,卻不願放棄每一次探索的機會。祂不明白這裡有什麼吸引著對方。
很好。在這樣紛亂的回憶中,阿蒙為自己鼓了鼓掌——現在祂想要的答案更多了:關於呼喚,關於伯特利,關於那位新晉的“愚者”,關於人性、犧牲與勇氣——這可真是個大工程。
身後毀滅的行星終於轉到祂所需的角度。阿蒙不再偽裝衛星,裝模作樣地伸了個懶腰站起身,在邁步之前幾乎是自然而然地向地球的方向回望了一眼。
然後,祂似笑非笑地表情略微凝固,唇角弧度迅速退去。偷盜者扶了扶那枚普通的水晶鏡片,彷彿這樣能幫他看得更清楚一些。那漆黑的雙眸比這星空間的一切更加冰冷寂然。
“怎麼會是,‘源堡’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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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的番外:
嘉德麗雅本該習慣不在貝爾納黛身邊度過的新年,然而不知為何,她最近總是隱隱覺得女王身邊發生了什麼微妙的變化。
身為“預言大師”,她不敢怠慢自己的靈性直覺,然而奇怪的是,她的直覺居然無法判斷那種變化是好是壞。
雖說貝爾納黛是同途徑更高序列者,自己能感受到的,“神秘女王”一定不會忽略,但這種異常的直覺還是令嘉德麗雅在新年時節格外生出一份對對方的掛念之情。
可惜她由於晉升半神,現在正身在摩斯苦修會的基地當中等待進入決策層的考核,無法透過信使等手段給貝爾納黛去信詢問,只好在心中默默向“愚者”先生祈禱,祈禱祂的庇佑。
然而她所不知道的是,遙遠的大海那頭,貝爾納黛手持一頁被翻譯為當下語言的羅塞爾日記,面色肉眼可見地愈發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