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了。我們四個都認識這麼多年了……”項陽似乎有所觸動,撐著柺杖,走到大堂的落地窗前,看著外面再度密集起來的雨簾,“就是因為認識這麼多年,有些話,才不好直說。所以你和顧質對我和阿祺的糾葛,不過分插手,我和阿祺對你和顧質的分合,不予不必要的干涉。”
戴待沉默。
“但,最近我覺得,有些事情,你還是應該知道。”項陽轉過身來:“你應該不知道,四年前你‘死’了之後,顧質他……”他頓了一下:“顧質他吞了一整瓶的安眠藥,差點跟著你一起走了。”
聞言,戴待瞬間愣怔,便聽項陽嘆口氣,緊接著道:“當然,後來救回來了。顧老太太發現得早。不過,救是救回來了,不過,他的心算是死了,患了嚴重的抑鬱症。 ”
“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頹成那樣,就像一個廢人。當時打心眼裡看不起他,甚至覺得他窩囊。為了一個女人而已,那樣要死要活人不人鬼不鬼!真他媽的窩囊!”最後一句,項陽的口吻很重,是在譏笑顧質,更是在嘲弄他自己。
他瞥了一眼戴待呆愣的表情:“半年吧,大概有半年的時間,不知道顧奶奶把他送去哪裡休養了,等他再回國來,又治療了半年,才勉強恢復正常人的狀態。雖然我也看不慣顧奶奶的一些觀念和行為,但顧質倒下的那一年,如果不是顧奶奶聯合一些老股東努力撐著,或許,孫子和顧家家業,全都毀於一旦。從這點來看,顧奶奶責怪你、不喜歡你,是可以理解的。”
戴待乾澀著聲音,輕聲喃喃:“我沒讓他為我要死要活……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那是他良心有愧……那是他自作自受……”
“自作自受?”她的聲音很小,但項陽還是捕捉到幾個詞,禁不住面露失望,“戴待,他若是良心有愧,你聽到這些,只說他自作自受,那你是連良心都沒有。”
儼然已有責備的意味兒,戴待咬咬唇,臉色有點難看。
見狀,項陽收了收語氣:“我不清楚當年你和顧質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從結果來看,或許是顧質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我也不知道顧質時不時當局者迷,至少從我這個旁觀者來看,我一直覺得,你有些不對勁。”
“我把這種不對勁理解為你們之間那一年分開後留存於心中的疙瘩。說到底是你們兩人的事,內部矛盾自己解決才是最好的,所以我始終沒說過什麼,也是怕我不瞭解內情,越幫越忙,給你們增添誤會。”
“我看見了。”項陽的話鋒突然一轉,灼然注視著戴待。戴待的身子一僵,手心直冒汗,明明猜出了項陽的意思,還是抱著僥倖的心理問:“你看、看見了什麼?”
項陽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在笑她的磕巴。他搖搖頭,沒有直接回答,只是道:“其實,那次你被綁架,在廢棄工廠,我就發覺,那個男人對的態度不同尋常,儘管你和他似乎並無什麼互動。顧質那個傻蛋,當時只顧著緊張你,還不如我來得敏感。”
“我剛剛說過,我怕自己不瞭解內情幫倒忙。再加上後來似乎沒見你們鬧什麼問題,所以我才沒和顧質提過。戴待啊戴待,”項陽又嘆一口氣:“看見你和那個所謂朋友的男人公然在我的四季風門口做出親密的舉動,身為你和顧質共同的朋友,我著實很為難。”
其實,還是可以解釋,並非沒有轉圜的餘地,然而,約莫是面對項陽的一連串循序漸進最終闡明他的目的的良苦用心,戴待莫名地不想狡辯。
沉默少頃,她轉身背對項陽:“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我白費口舌了嗎?”項陽頓時有點無奈地籲聲,滯了滯,頗為感慨地轉了話題:“我和阿祺……我和阿祺或許是不會有結果了……”
戴待聞言扭頭,項陽略微慘淡地扯出一抹笑,又迴歸正題:“本來我在想,我們四個人,總要有一對順利,才對得起我們的青春,才能讓我對愛情抱有最後一絲希望。可最近我發現,分開,不一定就是不幸福。”
“戴待,你和顧質若是能繼續好下去,自然是圓滿的。但如果,如果……”項陽想了一下,找不到合適的措辭,乾脆直接跳過:“我只希望,你該放手的時候放手,不要傷害顧質。”
言畢,項陽又覺得自己話有點好笑,“……不過顧質那傢伙,為了你折磨了自己這麼多年,你要是放手,對他也是種傷害,他大概會瘋掉……”
他拍了拍戴待的肩,好像在說“你好自為之,仔細想清楚”,然後拐著腳一邊走一邊自顧自咕噥:“我真是在醫院呆久了沒人說話,才像老婆子一樣囉嗦了一大堆……”
項陽離開後,戴待在原地站了許久。
漫長的一天,混沌的一天。一天下來,腦袋完全處於接收的狀態。接收了太多的資訊,攪得她的思緒更加混亂。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坐著電梯上樓,等她晃回神來時,周媽已經叫喚她第五遍了:“戴小姐,你怎麼了?臉色特別不好看。”
“沒、沒事。”戴待搖搖頭,沒在客廳見到那抹熟悉的小身影,連忙問:“小顧易呢?”
周媽回道:“天氣不好,小少爺沒去康復中心上課。在睡午覺還沒起呢,你回來前,我正準備喊他起床。”
“不用,”戴待伸手攔住周媽,“我去,我去喊他就好。你到廚房幫我準備一下待會兒晚飯的食材,小顧易的東西都放在下面兩格,你知道的吧?”
“知道。”周媽應著,遵照她的吩咐,就要往廚房去,戴待忽然想起什麼,又叫住她:“顧質……顧質回來過?”
周媽稍一愣,隨即如實相告:“是,說是天氣緣故航班延誤,在機場等了一個晚上,結果早上又取消了,所以中途回來過一趟,呆了一會兒又走了。”
戴待的唇瓣動了動,想要再多問點什麼,卡到喉嚨口,霎時又覺得無力,對周媽揮揮手:“我知道了……”
她抓著包走回臥室,關上門,背抵著門板,站了好一會兒,翻出充電器給手機充電。少頃,一開機,接連好幾條的簡訊湧進來,全部都是未接電話的提醒。
呆呆地盯著顧質的號碼,許久,戴待努力打好腹稿,深吸一口氣,回撥了過去。鈴聲一遍遍地響,她的心跟著一遍遍地提,緊張得不行,然而,響到自動結束通話,都沒有人接。
又撥了第二透過去。約莫一分鐘後,依舊自動結束通話,沒人接。
滯了片刻,戴待放下手機,不再撥第三通,走進衣帽間,穿過那扇小門,來到小顧易的房間。
小顧易竟是已經醒了,一個人坐在床上,在她推門過來的瞬間,恰恰將目光落在她身上。
戴待微微一愣。
光線有些昏暗,她連忙開啟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