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款款地站起身來,走到甄顧和北井明這一桌,北井明沒有要挪動位置或者起身的意思,甄顧就禮貌地,往長座位裡面挪動了一下,將外面的空位,留給香川綠。
“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她的中國話說的可比北井明好多了,要不是甄顧提前知道她是日本人,但從她講話的口音上,是聽不出端倪的。
“我正同甄先生說起你。”
香川綠從小就生活在鷺州,她的母親原本是“萬春裡”的一個日妓,生父不詳,但現在,她的公開身份,是一位日本商人的養女。
甄顧的目光從香川綠交握在桌面的雙手上掃過,敏感地發現她右手虎口位置的繭痕,這可不是什麼繡花或者畫畫留下的痕跡,甄顧想,這位香川小姐,槍法一定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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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家有自己的倉庫,雖然最近船運不能順利進出,但陸路林克己總是管不著的,所以說,雖然每一日廖家不論是船廠還是貿易商行都有不小的損失,但倉庫之前囤下的貨物和陸路往來的商品,也不至於叫廖家真的是在坐吃山空。
廖家和甄顧,其實都沒有被逼到絕路,畢竟,瘦死的駱駝,也仍舊是比馬大上許多的。叫甄顧去跟日本人聯姻,做受限制的牽線木偶,他當然是絕對不願意的。
從咖啡館回來,甄顧直接回到了廖家大宅,白秀珍這會正在煙房裡吞雲吐霧,她其實對此時此刻的廖家究竟面對的是什麼樣的局面,並不算完全清楚。
阿細將甄顧不在這兩日裡的事情,挑選她覺得要緊的彙報了,甄顧想著這一家子的女人,似乎對將傾的大廈毫無知覺,心裡面多少有些生氣,他要記得告訴賬房,如今情況特殊,不能在按照之前的家用撥款了。
廖婉馨本來在幫白秀珍燒煙泡,聽說甄顧回來了,留下白秀珍一個人在煙房,就去找甄顧。
廖婉雯昨日夜裡忽然來找她,說是已經同謝澹如打好了招呼,那邊願意幫廖家同林克己說和說和。
甄顧本來也不想受日本人牽制,如今謝澹如願意出面幫忙,當然是最好不過。
可惜,就在大家都覺得用不了幾天,事情應該就可以解決的時候,倉庫,莫名其妙的,在夜裡走水了。
火勢很猛,似乎被發現的時候,就已經制止不住,至於原本負責看守倉庫的人,也隨著這場神秘的大火,消失無蹤了。
夜裡燒起來的,甄顧知道的時候天已經矇矇亮了,他被叫醒後衣裳也來不及穿戴利落,只是在外面罩了一件半場的斗篷,就往倉庫趕。
這個倉廖湛山發跡後建造的,庫幾乎是全木質結構,至今已經用了好幾十年,平日裡每晚有兩個值夜的人,出事之後,已經不知所蹤。
房梁的木頭很粗,所以這會雖然被燒到焦黑,但也仍舊能夠看出框架來,火焰雖然已經有減弱的痕跡,但是那一簇簇的火苗,仍舊叫人覺得灼熱撲面。
燃燒的面積太大了,此時潑上去的水能起到的作用實在是微乎其微,甄顧看著來來回回奔跑的人們,長長的吐了一口氣,他能感覺到,這並不是一場意外,但究竟是林克己還是日本人做的,他也不確定。
此時此刻,他腦中想的並不是面前的倉庫,而是,按照如今的情況,廖家還能撐多久。
雖然說廖家的店鋪生意並不是只在鷺州,其他地方的產業暫時可以填補這邊的虧空,但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各地商號也是養著許多人的,耗到最後,終究是死路一條。
他現在有三個選擇,一是被廖家拖著,到最後一起死,二是同日本人合作,第三條路這是對他來說相對最為輕鬆的一個選擇,那就是,丟下這一家子廢物,他帶上所有資產,換個地方,重新開始。
白秀珍這些年看似對甄顧不錯,但歸根結底,甄家是怎麼散的,他還是有數的,雖然那些年他人在日本,只能從和母親的通訊中察覺到隻言片語,但也足夠他將事情猜個七七八八了。
母親和他最後落得半分家產也沒有,無可奈何地投靠了白秀珍,之後不到一年,甄顧的母親就鬱鬱而終,這一切說到底,還是因為白秀珍從最開始就攛掇著母親分家。
甄顧的生母同白秀珍是親姐妹,但性格相差很大,百秀香但凡是想的多一些,腦袋聰明些,也絕不會在兒子遠在東洋之時,上躥下跳地跟家裡面鬧分家。
甄顧的親爹早死了七八年了,要分家早就分了,哪裡用得著等到許多年後。
所以說,甄顧對白秀珍,是有些恨意的。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倉庫不遠處,看著火焰在黎明之中跳動,遠處的天邊微微泛起一絲暖紅色,是太陽就要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