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在賓館的白瓷浴缸裡,廖婉玗忍不住想起三等車廂的景象,比畫面更讓她敏感的,是彷彿現在都還留在她鼻腔的,由汗味、雞鴨味等不明味道混合而成的一股子怪味。
她將自己沒入水中,緊接著放了牛奶的水裡翻起幾個氣泡,她嘩啦一聲,又坐了起來。
昨日在火車上過夜,那列車“哐嘁哐嘁”的響,白日裡不覺得,到了晚上她根本睡不安穩。也不知道隔壁包廂的甄顧,是怎麼一早起來毫無疲態的。
出了江寧火車站,就有人接待,黑色的帕卡德車尾,在江寧的初冬裡冒著白煙。
真冷啊……
廖婉玗裹緊了身上甄顧的大衣,她從沒到過北方,哪裡知道這樣冷,她最厚的衣裳,也抵不住涼風。幸好甄顧的衣裳多,給她披了件羊毛尼的長外套,才讓她不至於覺得自己要被凍死在江寧了。
這不,才一到了下榻的昌福飯店,她第一件事就是泡個熱水澡,回回暖。
房間裡電話鈴響起的時候,廖婉玗一驚,她睜開眼睛盯著浴室門,正準備從浴缸裡出來,鈴聲就斷了。
閉著眼睛再次沉入水裡,三五分的功夫,房門又被敲響了。
廖婉玗從浴缸裡磕磕絆絆地出來,又用毛巾胡亂地擦了一把,將厚浴袍穿好系嚴,跑過去將門開了一個小縫。
是甄顧,因為剛才的電話沒人接,有些擔心,直接自己過來敲門了。
“洗好了,就收拾收拾,得帶你去買點厚衣裳。”
……
上海金門服飾公司在江寧的分店,是江寧首屈一指的製衣商鋪,經驗豐富的上海縫紉師傅,精工考究,樣式新穎入時。
據說法國巴黎的新款時髦服飾,經由“金門”引進,十天左右便會出現在上海街頭,頂多在隔三五天,就會進入江寧。
廖婉玗翻看著“金門”高價訂購的,來自法國美國的時裝雜誌,那些時髦的衣裳,款式新穎,驚訝的她合不攏嘴。
很貴吧?這是她現在唯一的想法。
自從知道了賺錢的不容易,廖婉玗免不了事事都要在腦海中核算出一個數字來。
甄顧早前在這裡定了兩身西服,這次來正好可以取走,他從試衣間裡出來,就見廖婉玗捧著雜誌,眼睛都要看直了。
“有喜歡的嗎?”
廖婉玗搖搖頭,“不太……適合我。”
甄顧看著攤開雜誌上的圖片,圖片上的金髮女子身材纖瘦,身上的長裙露著肩頸,確實並不適合她。
他俯身將她膝上的雜誌拿走,拉她起來往裡屋走,“這裡頭有些成衣,你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廖婉玗不好意思問女裝的價格,於是試探著問了問甄顧身上這套西裝,一聽要八九千塊,免不了又震驚了一番。
“做洋裝這樣賺錢啊?”她小聲地問,“咱們鷺州最好的裁縫,一件旗袍也不過幾百塊錢……”
甄顧覺得她單純可愛,剛要伸手去摸她的臉頰,馬上便反映過來,自己的行為大約會讓她覺得不妥,轉而去揉了揉她的頭。
“家大業大,買什麼也是你應得的。”
這話廖婉玗聽明白了,他是讓她記著自己的身份,作為廖家的五小姐,她穿幾件昂貴的洋裝,並沒有什麼不妥。
可她是嗎?
廖婉玗迷茫了。
在甄顧的催促下,廖婉玗匆匆忙忙地選了兩件厚些的連身長裙,又配了一件淺色格子的翻領羊毛尼大衣,會酒店的路上,終於是不冷了。
身體一旦開始正常運轉,廖婉玗的腦子也就清明起來,她坐在回酒店的汽車上,忽然想起,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來江寧參加勸業會的目的……
將疑慮說給身旁的甄顧聽,他只是笑了一下。
“明日去你就隨意逛逛,覺得新奇的只管記下來,有宣傳單的想拿就拿。”
“就這樣?”
“哦……”甄顧似乎是想起了什麼,“明晚有一場社交活動,我可能需要一位舞伴,到時候也得麻煩你。”
“我?”廖婉玗連連搖頭,“不行不行,舞步還是中學裡教的,早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