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睿明站在一旁,稍只是微掃了一眼那稿子,他就感到一種明顯的錯位感。
一個如此刻意、惡俗的全力鑽營自己人設的女人,還如何“逗逼”“可愛”?
真的太噁心了。
葉文看了看這稿子,張睿明看到她臉色很不好看,估計她也不喜歡如此刻意的採訪,知道她的為難,張睿明輕輕湊到她耳邊輕輕說道,“要不,隨便問幾句,反正回去交差後,上面應該還有主編會審,不過也不怪你不。起碼我們已經做了,具體能不能用也不是你能決定的事。”
葉文卻只是狡黠的一眨眼,用眼神示意張睿明“放心好了”,接著,她回頭對著那助理,一口應了下來。
“那好,葉小姐,你們準備好,十分鐘後就能開始了。”
張睿明馬上開始除錯裝置,等他準備好話筒、收音、燈光位置,這邊馮彬彬也已經做完了按摩,她摘下面膜,神情輕鬆的坐正身姿,對著鏡頭接受三名助理不停的補妝、調光,梳髮。
等鏡頭裡出現一張完美無瑕的臉蛋後,馮彬彬點了點頭,葉文清咳一聲,正式開始這一波三折的採訪。
“馮彬彬是中國影壇的著名影星,曾經多次蟬聯我國的明星收入排行榜,今天我們有幸請到了其本人……”
“好的,各位觀眾朋友好,我是馮彬彬……”馮影后的聲音頗為動聽,明顯是經過許久的訓練,在採訪的開頭壓住了其習慣性的高亢語調,用一種頗為溫和動聽的語氣對這鏡頭娓娓道來。
而張睿明在一旁彎腰盯著監視器,他一邊要注意著裡面兩人的畫面、動作,一邊還要盯著一旁錄音機的收音效果,看有沒有音準方面的問題。
隨著採訪的步步進行,盯了畫面許久的他慢慢的發現一絲的不對勁來。
這種不對勁是由葉文這邊開始的,然後慢慢影響到馮彬彬,讓整個採訪變得有一絲怪異。
按道理來說,葉文今天的採訪,幾乎是完全按著先前馮彬彬的第一助理提供的發問稿而來的,但她提問的方式卻有些與之前約好的不一樣。
像“你素顏是如何的?平時素顏的多嗎?”這個已經預設好的問題,葉文她就會刻意說的很慢很慢,而且她在問完第一階段後,故意不去順著問下一段的問題。
“你素顏是如何的?”
馮彬彬按草稿回答道:“我素顏不錯哦,許多年前,在拍“東京事件”時,陳龍大哥和美國影星克里蒂亞•貝當時都說我是他們見過最漂亮的明星,甚至連克里蒂亞•貝都曾向我求婚呢,哦嚯嚯嚯……”
在馮彬彬的笑聲中,按劇本葉文應該就順著問下一個問題,“你現在是不是素顏呢?”然後馮彬彬就會把臉湊過來,說自己現在就是素面朝天的接受採訪,然後葉文再做出震驚的神情……
但葉文沒有這樣按劇本問下去,她只是含笑望著馮彬彬,讓她自顧自的尷尬笑完,等了半響,見都沒人問她是不是素顏的問題,馮彬彬自己按耐不住了,她只有自己對著鏡頭主動問道:“你猜我現在化妝沒有呢?”
葉文還是笑著看著她,慢慢的答道:“我不知道。”
對於這種慢一步的接梗,馮彬彬都要崩潰了,她只能自問自答道:“我現在沒有化妝呢,你看……”
就這樣,葉文故意的“慢一步”或者“少一步”讓整個採訪的“起承轉合”缺乏過渡的邏輯性,她只按劇本“起”一下,卻不接著去“轉”“合”,就像抬高蹺一樣,她把馮彬彬抬在半空中,卻不扶這位影后下來,不丟擲下一個問題去接她,讓她只能自己硬著頭皮去尬聊,這種隱蔽的手法讓整個採訪過程充分把馮彬彬的做作、刻意扮演人設的怪異感展現的淋漓盡致。
張睿明雖然不懂新聞學的這些道道,但他也聽過看過葉文過去在財經、時政板塊的採訪專欄,他知道葉文平時的採訪風格:葉文在採訪那些科學家、經濟學家、名人院士時,都會透過接地氣的方式聊這些人生活中的一些細節與不足,再巧妙轉移話題,讓這種小小的缺陷轉化為“這些專家們在工作中認真專業,私下卻也有普通人的缺點”這樣的真實感,讓這些無傷大雅的小不足成為一個個幽默的段子,或者葉文也會用“哎呀,我也曾經……”這樣的自爆糗事的形式,轉到葉文她自己身上。
但今天,她並沒有用以往的採訪方式採訪馮彬彬。
接著,就是純粹的情商壓制,葉文用她自己的方式,引導著整個採訪的程序,當她故意的小小質疑了一下馮彬彬的演技後,這位從酒吧女做起的影后馬上開始不厭其煩地複述她對工作是如何如何的刻苦、專業,私下多麼多麼努力去磨練演技,她完全沒有發現自己已經中了葉文的圈套了:她越是這樣直白的想證明自己,越讓這種努力顯得蒼白無力——
一個人的優點,靠自己說出來,是最蠢的方式。
而在現在這個場合,明明葉文才是那個應該與她“一唱一和”的主持人。但在被刺激後的馮彬彬,她曾經過低的起點與磨難給她帶來太強的證明欲,這讓她把這個採訪變成自己的“獨唱”,讓整個節奏陷入失控。
總的來說,就是太淺薄了,張睿明突然覺得馮彬彬這個影后的高貴形象在他心裡不斷瓦解,她整個的包裝水平也就只能抓抓某些審美低齡的觀眾,抓住那些容易接受她人設的受眾:“哇,彬彬好美哦,你看她又去哪個紅毯了!她好厲害哦,全世界都有地位!”“哇!彬彬好霸氣哦,她說她不用嫁給富豪,她自己就是富豪呢!她真是女權典範!”
只能抓住這種同樣淺薄的一群人。
而稍微有點深度的觀眾,稍微想想她到底帶來了什麼樣的作品,想想她到底是如何操縱水軍、狂買通稿的,再稍微想想,這對整個社會風氣帶來的負面效應,再想想她給那些踏實打磨作品的真正藝術家們帶來的傷害。
能把這一切聯絡起來的人,都會討厭她。
而可悲的是,這個社會上大部分人的審美都是前一種。
這讓舉著攝像頭的張睿明有一些悲哀。
最後一個問題是關於她和她男朋友“牛娃兒”的,這個問題是馮彬彬工作室主動加上去的問題之一,葉文翻到這一頁時,簡直有點開不了口,但是她為了整個效果,還是咬牙問了出來。
“聽說你前面幾個月都在非洲拍戲,最近才回到內地,那……你和你家男朋友這麼久沒有見面,有什麼比較激情的……時刻嗎?”
葉文不是一個講究小家碧玉的老式中國女性,她也提倡解除“性”這一話題中對傳統女性的歧視與禁忌。但此時,要她真的在這種正式的場合問出這種令人臉紅的問題,連她都感到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