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王英雄湊近張睿明,一臉神秘兮兮的低聲說道:“……我願意把除津藥化工以外——所有的公司和產業轉移到你父親名下,請你父親代為“保管”……”說到保管兩個字時,王英雄特意加重了語氣,生怕張睿明聽不出他語氣中的賄賂之意似的。
“……只要你在這次荊沙河汙染案裡,按我的要求開庭,不要把我列為主犯,不公開審理,沒有道歉等一系列影響津藥化工IPO的屁事,這樣,你家裡的裂痕也能彌補,也能讓你張家一輩子榮華無憂……”
“夠了!”張睿明再也無法忍受王英雄的無恥,他豁然起身,歷聲說道:“你這根本不是什麼保管!你這是在賄賂我!你把我當什麼了!?你覺得我如果是一個只為了一己私利的人,我還會把這個案子推進到現在這個地步嗎!?對於津港的幾千萬市民,我看你根本就是毫無悔改之意,沒什麼好說的了,你要麼現在去自首,要麼我馬上打電話給西江分局局長陳捷!”
張睿明生冷的態度讓王英雄臉色刷的一變,不知道是第幾次了,面前這個小子又一次拒絕了自己的好意,最開始是在他市檢的辦公室,讓他放自己一馬被拒絕。然後又是在“澐韻閣”當著副市長蒲任的面,要推薦這不知好歹的小子,替他謀個好前程,結果還是油鹽不進。最後就是今天了,王英雄幾乎是把自己身家的四分之一,全是優質的產業,送給他們張家,只求能保住這次津藥化工的IPO……可他居然還是拒絕了!?
既然你今日無情,那就別怪我他日無義!
王英雄也站了起來,直視著張睿明的雙眼,兩人四目灼灼直視,先前飲茶時的那絲溫情也消失不見,王英雄眉心擠出一個深深的“川”字,這位津港市的老牌富豪,最後的耐心也已耗盡,如今老龍逆鱗已觸,即使是窮途困境之中,仍有萬鈞氣勢。
他神情肅穆,沉悶的聲音如雷聲低鳴,“你聽說過一個說法沒,在人還是原始氏族時期,應該是父系氏族時期吧,所有人都以氏族為單位群聚,每個孩子生下來後,所要面對最大的威脅,從來不是外部的野獸、有毒的漿果,而是——他暴虐的父親,即氏族首領。族長有權佔有氏族裡的所有女人,包括族長的妻子和女兒。而這些男孩的命運非常危險,如果他們引起這個族長的警惕和嫉妒,就會被殺死或驅逐。這樣的一個父親是所有的男孩們的夢魘,而這些年輕的、旺盛成長的小男孩們也是父親的心腹大患,總有一天這些被驅逐、被防備的男孩們會成長起來,會有一人殺死併吞食暴虐的父親,從而成為新的族長,而這一切,就如同獅群裡,年輕的雄獅總會成長起來挑戰老獅王,這是大自然的法則,這是殘酷的環境決定的,這是刻在每個男人DNA裡面的痕跡。這麼多年了……我才第一次意識到這一點,你長大了,張睿明,你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吧?等一個機會,向我、向你父親證明,你已經是一頭強大的雄獅了?”
張睿明原想對王英雄這些弒父情結的理論不置一顧,可當他直視王英雄的眼睛時,他對方的眼神裡讀出了老獅王的無奈與衰落,讓張睿明不由自主捫心自問起來。
我真的是這樣的嗎?一切都是為了證明自己?
他想到自己在張擎蒼這些年的庇護下,面對父親規劃的一切,不止一次的把這視為一個牢籠,自己也有不止一次的試圖掙扎,也試圖挑戰張擎蒼的權威,希望在這個嚴父面前怎麼自己,所以才頂著父親的反對,考入檢察院,而現在又不願辭職,也不願換崗,如今在公益訴訟人崗位上的堅持,不也是一股子想證明自己的氣在支撐嗎?
過了半響,張睿明搖了搖頭,回答道:“我和你們這些人不一樣,我不是一個只在乎自己命運、前途的“動物”,我從來沒想過奪誰的權,也沒想過透過這種形式證明自己,人之所以為人,不是靠這些原始的動物性成為萬物之靈的。人是有“社會性”的,我們是有社會規則的,我們分享知識,通力合作,制定法律,互守互望,這才有了現在的文明,我們法律人就是這些規則的守護者。我今天走到這一步,不是想要什麼,也不是想證明什麼,沒有別的什麼理由……”
說到這,張睿明一字一頓說道:“法律就是法律。”
又聽到這在張睿明口中重複了無數次的兩個字,王英雄擺手嗤笑道:“法律是什麼?法律把你養大的?還是法律給了你現在的位置?這棟房子,對,就是這棟別墅,是法律買給你的?……得了吧,你在官場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對這些東西深信不疑?!你告訴我,你為了抓我,你犧牲了多少?你父親對你很失望,你妻子也離開你了,這麼多人都告訴你你錯了,為什麼還不信!?你就這麼恨我?”
王英雄說到這時,張睿明低頭嘆了口氣,眼神也有所遲疑,“看你怎麼想吧,從個人角度來說,我從來沒恨過你,你一直是我敬重的長輩,我感激你,也願意從別的方面幫你,但是,從公眾的角度來說,法律不
能夠放過你……津港幾千萬市民也不會放過你。我別無選擇,今天必須送你進去……”
“進去?張睿明!我實話告訴你,我現在已經安排好後面的取保等一系列事了,我最多在裡面待幾個小時,不就是一點保證金嘛!我甚至願意花幾倍,幾十倍,幾百倍的錢,來搞倒你!你不是法庭審未曾敗過嗎?!這次,我會讓你知道……”
“……我們這些老王不退,你們這些年輕人,一輩子都別想翻身!”
王英雄說這些時,眉發皆張,真如一頭雄獅一樣,不算高大的身材,卻氣勢逼人,讓張睿明有一瞬間的膽寒。
他邊說邊往門外走,站到玄關處時,王英雄回頭,最後盯著張睿明說道:“你不知道你面對的到底是誰,你不知道我們這些從腥風血雨裡殺出來的老人,有什麼樣的能量,你也不知道地下世界的規則,你還活在你那個虛構的大同世界的幻想裡。我保證,這次,我會好好的給你上一課,你把我說的十惡不赦,以為你是乾淨的?你以為這世界上每個人都能問心無愧?你等著,張睿明,你是我看著長大的,我會找到的,我會找到那個東西,那個你心底的,你害怕的,你那不可見人的一面。等我找到時,我會把你狠狠的打倒,把你的一切奪走,到那時,你不再是一名檢察官,你甚至連律師都沒得做,是的,這次我可能會被你們這些人扳倒……”
說到這,王英雄居然笑了起來,他嘴咧開成一個猙獰的月牙型,眼睛裡閃著兇光,繼續說道:“……但是,我會把你拉下來,我們會在監獄裡相遇,不同的是,我可能只有三年,而你,可能是大半輩子。我出來後還有富足豐厚的身家地位,而你……將一無所有。”
王英雄在笑聲中轉身,穿好鞋,這時張擎蒼剛好開啟門。
張父關切的問道:“談的怎麼樣?”
王英雄頭也沒回,淡然說道:“不說了,走,陪我去公安局自首。”
張擎蒼點了點頭,看了一眼仍站在客廳裡一動不動的張睿明,他不再言語,扶著老友準備去西江分局主動投案,準備等取保候審後再商量之後的庭審策略。
就在兩人即將走出門時,張睿明喊住了王英雄,說道:“王英雄,就像我之前說過的……”
他嘆了口氣,雙眉皺起,眼神卻無比犀利。
“法律就是法律。”
…………
站在儀容鏡前,張睿明正怔怔出神,今天他的難得的擦了皮鞋,檢察官制服難得的熨燙的整潔板正,頭髮也梳的一絲不苟,看起來與平時加班加的昏天暗地、一臉頹靡的樣子完全是天壤之別。
今天是備受關注的荊沙河汙染案,第一次庭審的日子。張睿明整理好儀容,心裡默唸著檢察官宣誓詞——“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檢察官,我宣誓:忠於祖國,忠於人民,忠於憲法和法律,忠實履行法律監督職責,恪守檢察職業道德,維護公平正義,維護法制統一。”
這是他很少有的一個具有儀式感的習慣,做好準備,叫上副手張靚,便向著市中院出發。
一路上,明明是影響力這麼大的一個案子,沿途卻沒看到什麼異常,到了市中院的前一個路口,一個著名的“廣告位”時,卻連一個橫幅都沒有看到。
張睿明心道:奇怪了。
一般有點影響力的案子,那這個去中院的必經之地上,早就圍滿了尋求曝光的當事人,那到處都是“橫幅招展”,“人山人海”,各個新聞媒體也喜歡在這裡取點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