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毛康平就離開了現場,區委的人一走,陸有亮就把張睿明請到一旁,這位年齡比張睿明大不了幾歲的美女庭長,不動聲色的問道:“又誇下海口?你現在打算怎麼做?這次是我做的主審,開庭我也在,那幾名家屬可不是什麼善茬。可不是那麼好調解的,你到底想做什麼?”
“做什麼?師姐,我這次可是在救你啊。”在同校校友面前,張睿明換上一臉親切的笑容,然而他說的話卻更是不著頭腦。
“救我??你是不是搞錯了?這可不是我們提起的公益訴訟!”陸有亮眉間微蹙,她實在搞不懂眼前這位說話時而斬釘截鐵、時而云裡霧裡的檢察官。這人做事太奇詭百出了,但也總是在絕境前以出人意料的方式解決問題,這點倒像極了他那個大律師師父……
“陸庭長,你看,我研究過被告一方的情況,對方現在也在絕路上,如果我們任由事態發展,那麼得到的肯定是更強烈的反撲,我想還是想辦法化解其中的關鍵矛盾,看能不能調解,如果單純來硬的不就是下個判決書的事麼,但那樣不能解決問題啊。那樣這些人肯定又告,毛區長這邊壓力一大,到時肯定也向市裡反饋,我們檢方依法起訴倒還好,就怕你們中院到時一下子面對幾方的壓力,那不是深陷泥潭了嘛,所以我也是想今天就把這案子調解好。這不就是等於在救你了嘛。”
“呵,救我?”陸有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這人平時看起來挺正經啊,怎麼耍起無賴來這麼熟練?
陸有亮不想和他繼續鬼扯,她抓住實際問題,直接問道:“你到底想怎麼做?”
“嗨,還不就是拉上景區管委會他們,他們每年自己財政撥款那麼多,裡面維護費用那麼高……”
陸有亮望著眼前這位英氣的檢察官,突然覺得這人就像個大男孩一樣幼稚,她嘆口氣道:“先不說景區肯不肯自己掏錢,現在被告的要求是認為自己沒錯!這些被告家屬昨天跑到我們法院,大吵大鬧後提出了要求:是景區管理不到位才導致他們孩子迷路的,他們還準備找景區要錢!”
張睿明沒想到,這些被告家屬見輿論轉向後居然倒打一耙,這就太過分了。
“你說吧,這你怎麼談,還今天之內就要調解好,萬一景區不肯出一部分,家屬又不肯出太多,那誰來出這個修復費用?”陸有亮抱起雙臂,好整以暇的望著眼前張睿明,看這“大男孩”會怎麼回答。
張睿明卻胸有成竹的一笑:“師姐,你聽說過“中國旅遊產業保護基金會”沒有?”
…………
很多被告家屬是這樣的:你不去找他們,他們天天盯著你、圍著你討要說法,可一旦,你放低態度,號召大家找時間坐在一起來談談,他們就“這段時間不在家。”“那天要上班”等等理由來推脫。
這是張睿明在公訴科時候多少次調解後得出的規律。偏執的人總會有對抗心理,怎麼讓你不舒服就怎麼來。
今天也是這樣,上午就打了電話給四名被告的家屬,開始還好,可一提到法院碰頭,各個就說今天有事,逼的張睿明只能說來了就有機會提前調解,還能少賠錢,這樣到下午三點,四名被告代表人才稀稀拉拉勉強到齊。
然而來了也不是一下子可以談成的,兩個多小時後,張睿明兩手撐在桌子上,撐著被吵得發脹的腦袋,望著眼前的混亂場面默默發呆,在他面前,十多個人正爭得面紅耳赤,景區這邊幾個負責人已經氣的拍桌子,而對面幾個家屬已經踩在凳子上了,手指著對方,如同咆哮的狒狒一般,手拍著胸脯,試圖用動作增強自己那明顯站不住腳的訴求的合理性,張睿明毫不懷疑如果他此時離開,這兩撥人會毫不猶豫的動起手來,廝打在一起,就像兩群呱躁不堪的猴子。
資料與本子狂甩,口水共唾沫齊飛,張睿明默默坐在中間位置上,麻木的看著這一切,陸有亮在調解開始時,剛講了兩句,就藉口有事跑出去了,留下一堆爛攤子給檢方。張睿明倒完全可以理解她,畢竟這調解是津港市檢提起來的,她們中院沒必要衝在前面。
張睿明也很想躲在外面,等吵停了再進來,可是他不在的話,這些人肯定一拍兩散,調解就是這樣,最開始的幾個小時完全就是用來浪費的,不吵幾個小時,無法讓這些人心平氣和的談條件。
景區和被告兩方現在又像兩撥毛髮衝冠,咯咯直叫的鬥雞,最有趣的是夾在中間的張靚,正這邊勸一句,那邊講一句,卻沒什麼人聽她的,急的團團轉,就像一直誤入混戰中央的鴨子,真是雞同鴨講,各說各話。
想到“雞同鴨講”這個詞,張睿明直覺得太貼切了,忍不住笑出聲來。
“張檢!你還笑,你不講兩句,這都幾個小時了!”張靚難得的對張睿明發了下脾氣,在她眼裡,這人也真是的,吵這麼久了,他就一直坐在那裡,看著這邊爐火越燒越旺,除了勸回要離場的家屬外,基本不說一句話。
“早知道,還真不如按破壞文物罪起訴,起碼調解的時候有更多的退讓空間。”張睿明自言自語道。
喧囂中,張靚正用筆記本擋住飛過來的一個紙杯,簡直感覺自己就像一名戰地記者,在硝煙中躲避炮火,回頭卻見張睿明莫名其妙的嘀咕了一句。忍不住問道:“你說什麼?”
張睿明伸展了一下痠疼的手臂,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換上一臉認真的表情:“沒什麼!我準備開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