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王援朝時,是在東華大學附屬醫院旁邊的一棟老舊的居民樓。
王援朝老來得女,之前有過兩個兒子,但都夭折了,四十歲他老伴才又生了這一個女兒出來,但貧窮的家庭卻並沒有餘力去憐惜這個可憐的女兒。
王援朝住在三河鎮最偏遠的鄉鎮,家徒四壁,他自己又身患骨痛症,每次發病時,生不如死,張睿明見過他身上發病時自殘留下的累累傷痕,簡直觸目驚心,而一旦發病,只有抗生素和酒精能夠稍微止痛,抗生素又遠比鄉里的白酒貴,殘酷的折磨下,王援朝養成了酗酒的惡習。
老伴被他打走了,離開這個什麼都沒有的家,幾年了再沒回來過,生死不明。女兒也沒人管,靠王援朝在南江集團當保安的微薄薪水,爺女兩就這樣在病魔的陰影中苟延殘喘,直到現在。
而最近,王援朝女兒也被查出患上慢性腎衰,也就是令人聞之色變的尿毒症。
這是一套隔板在陽臺上隔出來的小房間,凌亂不堪,用幾條凳子架起一條舊床墊,就是王援朝和他女兒的安身之榻。張睿明提了一箱牛奶放在地上,王援朝趕緊用一壺舊保溫壺給張睿明倒了杯水,拉了拉旁邊躺在床上玩著一款舊手機的女兒,“快叫張叔叔。”
女娃兒應都沒應,繼續沉迷在手機遊戲裡,王援朝尷尬的笑了笑,“孩子不懂事,不會喊人。”
“沒關係,都不容易,怎麼會得上這個病。”張睿明問道。
“我也不太清楚,醫院說可能是中毒性腎病導致的吧,我以前都沒怎麼注意,前幾天看娃兒總是吃不進東西,還吐酸水,開始我以為是她胃不舒服,帶她去鎮上看診所,醫師就開了藥給她吃,還是不頂用,在學校就暈倒了,他們班主任逼著我送到東江市來檢查,昨天就查出來是這個尿毒症。”王援朝說這話時,神情麻木,眼神渾濁。
張睿明熟悉這眼神,這是很多重病家屬臉上的神情,讓人想起屠宰場待宰的老牛,不哀嚎,不反抗,默默等待殘酷命運的銼刀斬下。
“中毒性腎病導致的?是慢性還是急性的?”張睿明之前為了這起公益訴訟,有研究過國內外鎘汙染相關的病症,一般來說,中毒性腎病可以由重金屬汙染導致,這點沒有疑問,但其腎損害可呈急性也可呈慢性,不同重金屬引起的腎損害情況都不一樣,而且引起的腎損害與個體素質、重金屬濃度以及接觸時間長短有關,而鎘汙染造成的中毒性腎病應該是慢性的。
“醫生說是慢性的,急性的話昨天再來已經保不住了”
“嗯,如果是慢性的話,應該與三河鎮的環境汙染問題有聯絡,但是……”張睿明沉思起來,現在僅憑醫院的診斷證明,還不能完全肯定王援朝女兒的病情與南江集團環境汙染案有關,真要提起訴訟的話,還要做檢驗鑑定。
“你今天說要我救你女兒,你要我怎麼救?”
“張檢,我要告南江集團,你幫我起訴,我求你了,不讓他們拿錢出來,我女兒撐不了多久的。”
“老王,我明白你意思,你是想在這起案子裡找南江集團負責是吧?但現在情況很複雜,李錦雖然到案了,但是他的資產基本都被別的人騙走了,你就算提民事訴訟,告贏了他,也沒多少錢可以執行,而且他現在債多不壓身,破產拍賣等輪到你都不知道什麼時候了。”
“張檢,你意思是說就算我告贏他,我也拿不到我女兒的醫藥費?!”王援朝緊張的抓緊了張睿明的手臂,他全部希望就寄託在能從南江集團這裡拿到醫藥費了,張睿明這時告訴他殘酷的法律事實,王援朝一下子根本接受不了。
“很可能是這樣的,因為現在南江集團已經沒有多少可執行的財產了,而且這裡面牽涉的情況非常複雜,銀行抵押的財產、員工工資、公益債權、破產費用等等,各種費用都在排隊。在當前情況下,是很難實現你的訴求的。”
“怎麼會這樣?”王援朝聽到這裡癱倒在床墊上。
“我女兒才8歲啊!怎麼這麼命苦!我就帶著她,我爺倆還不如死了算了。”王援朝趴在床上嗚嗚的哭了起來。
聽到父親的哀泣,那女娃兒也放下了手機,呆呆的望著窗外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