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投資這家中國公司的投資者來說,這是一次對中國企業高槓杆風險和企業違約後低透明度的警醒。尤其是第一季度這個中國南方最大的礦業企業違約增加到創紀錄的水平。
李錦不僅見證了南江礦業的負債與股東權益比率自2013年以來翻了一倍,他也承諾幾乎所有他對個人貸款的控股權。直到被政府查處,股票暴跌後,南江集團才披露了李錦的借款規模,公司無力到期償還債務,負責財務的經理同時失蹤。
看到這裡,張睿明隱隱有種不舒服的預感,為什麼張市長要從這一點來提醒自己呢?一種很不詳的預感油然而生,在腦海裡佈置出一條他自己無法接受的邏輯線來:自己之前主動潛入南江集團的調查。反而成為了導致南江集團公司股票暴跌的導火索,市值暴跌的南江集團因此才陷入重重困境,無奈下委任了湯佐這樣的訴棍介入,才導致了今天市政府門口的騷亂,所以一切……都怪自己?
但這條邏輯線,明顯是有問題的,這條邏輯是明顯的結果倒置,如果說因為張睿明的調查行為才造成了對方的違法反應,就好像說就是因為民警使用武器捉拿犯罪嫌疑人,反而導致了犯罪嫌疑人的持械反抗,所以都怪民警。這樣的邏輯明顯是不通的。
那張市長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張睿明說道:“市長,如果是因為我在這次調查行動中有錯誤,造成了今天這個局面,那麼我向您道歉。”
這個時候就算張睿明心裡再怎麼不舒服,面對領導,以退為進總比直接衝突要好。
張聖傑擺擺手,“張睿明同志,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提供一種思路,希望你能跳脫出檢察官執法辦案的思路來看待這起案件。”
張睿明點了點頭,作洗耳恭聽狀。
“站在政府的角度來看,南江集團的職工也是群眾,受“鎘大米”影響的稻農也是群眾,在兩者利益衝突之時,並不是如何取捨,也不是一個簡單的懲惡揚善的問題,如果說遇到問題,你們司法機關就像一柄利劍,懲惡揚善。那我們政府就像一塊海綿,考慮的是如何把損失減輕到最低,只能吸收各方的壓力,而不是簡單的一刀下去,割離後就不管了,這其中的差別,你好好考慮下吧。”張聖傑說完最後一句話時,語氣有所加重。
張睿明察覺出來異常,理智告訴他,面對的是東江市市長,自己必須冷靜,虛心接受批評,但他畢竟檢察官的正義感作祟,一下子沒忍住,直接回擊道:“市長說的話鞭辟入裡,但是我作為一名檢察官,有不同的理解。法治精神的關鍵在於敬畏,如果一名檢察官調查取證就會導致違法集團如此劇烈的反抗,甚至我們的案子因此就止步不前,惡企不能得到懲戒,那麼法律的尊嚴何在?人民的正義……”
“睿明!”井才良瞪了他一眼,“怎麼說話的?自己工作失誤,還找這麼多理由。”
張睿明只好吶吶閉嘴,畢竟今天在自己面前的兩人,與自己的級別千差萬別,站的立場完全不同。
張聖潔卻擺了擺手,示意讓張睿明繼續說。見他不再開口,說道:“你講的有道理,今天我們三人關起門來開會,也是因為這次的工作中,我們東江市委和你們專案組在這起案件處理的共識方面缺少溝通,導致現在工作開展遇到一些難題。現在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就把所有情況都攤開來說吧”
張市長從抽屜中拿出一本厚厚牛皮案卷袋來,攤開擺在井才良和張睿明的面前
說道:“其實,對於南江集團的違法排汙,和股票紛爭,我們東江市委和各級職能部門這邊都有一些掌握,比你這次調查發掘到的多一些,甚至對於李錦個人的信用狀況,我們也遠遠比你們省檢領先一步,但是為什麼我們東江市委在這起環境汙染案件上雷厲風行,但對南江集團,我們東江一直採取保守態度呢,對李錦個人也遲遲未採取強制措施,這是有多方面的考慮因素在裡面的。今天覆雜這個局面就是我們都不想見到的,現在南江集團已經在悲觀的市場預期下,面臨破產,而這本來都是可以避免。之前我們東江市委,為了保護南江集團近萬名職工,和他們背後千千萬萬的家庭,一直在考慮實習一攬子的政策,包括對李錦的立案處理,將其自身債務與南江集團進行分割,在對重點汙染區內礦區直接關停。並對部分可以繼續產業轉型升級工程改造的廠區,引進社會投資,改進相關政策,進行升級改造,當然,南江礦業必須支付環境修復賠償費兩億多,但讓南江礦業對環保修復技術進行升級改造,以抵扣其支付的賠償費用,這樣一方面能讓環境修復,又能對南江集團的職工們把影響降到最低,這樣就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張睿明心頭一顫:如果真是這樣,那可見在自己加入專案組之前,張聖傑所代表的東江市檢這邊早就透過渠道掌握了自己難以想象的資訊量,既然如此,為何他卻遲遲不與省檢這邊進行溝通呢。
“但是……”張聖傑加重了語氣,因為你們上次大張旗鼓的調查行動,打草驚蛇,影響深遠,導致了整個工作計劃的泡湯,甚至現在造成南江集團市值狂跌,瀕臨破產,職工上訪,李錦失蹤等各個不利因素的出現。”
張聖傑作為一名老市長,在講重話時語氣不怒自威,雖然聽起來語調平常,但在張睿明耳裡,無異於雷霆震怒。
難道自己上次真的是做錯了?可是為什麼井才良也不透露這一點,還將對南江集團的調查任務分配給自己,他也不知道嗎?那為什麼顧海也顯得那麼的異常?
張聖傑說這些話時,看起來是對著張睿明說,其實卻也是狠狠的擊打了井才良的臉面。
“市長,這點,我有不同看法”,見張睿明在張聖傑的咄咄逼問下,默默無語。井才良站了出來。
“當前我們工作局面的被動,恰恰不是因為我們之前調查工作的冒進造成的,相反,是因為我們工作的相對保守造成的,之前,您所說的關於南江集團環境汙染處置的總體規劃,看起來很美好,實際上卻沒有操作空間,目前國內環境產權制度還不夠清晰,環境經濟政策體系不太完善,排汙權、碳排放權交易制度剛起步,生態補償機制不完善。南州省進行“兩型社會”建設還有更重要更艱難的工作要做,在這情況下,我們如何再去尋求財政刺激反哺南江集團。再者,根據你剛剛的情報,李錦個人債務情況已經如此惡劣,已經幾乎與南江集團混為一談,如何去引進社會資本?相反,與其像鴕鳥一樣埋頭躲避,假裝事態不會爆發,還不如掌握資訊,主動出擊,試想一下,如果今天不是張睿明同志發現了對方律師湯佐是上訪的背後組織者,那麼這起騷亂必將更加棘手。”
井才良替自己出頭,張睿明完全沒有想到,雖然更多也是站在他自己的角度來看待這個問題。
見井才良反擊犀利,張聖傑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婉轉的說道:“井廳長高屋建瓴,提出了很好的意見,既然我們都陳述了自己的想法和打算,面前還是先擱置爭議,把案件梳理好,想想怎麼處理接下來的事情吧。”
張聖傑接著問道:“睿明同志,這次事件中,你是什麼時候掌握了對方南江集團非法排汙情況的?”
“是在實地調查後,我才發現對方有非法排汙情況,但是在掌握充分證據前,根據當前這起“鎘大米”案件的現實情況,和我在實地調查前結合的一些案例,就發現,附近的大型化工、礦業公司有重大嫌疑,這點是毫無疑問的。”見問到這個問題,張睿明的回答四平八穩,他試圖努力解釋之前獨自潛入南江集團的合理性。
“嗯,那你在進行隱匿調查前,是否有向你們專案組組長井廳長彙報情況呢?”張市長問這句話時,眼神卻瞟了井才良一眼。
就是這短短的一眼,張睿明一下子心頭雪亮,明白了今天為什麼井才良會單獨帶自己來做這個彙報。
現在這裡已是兩人之間的鬥法,自己就是夾在中間的那顆棋子,雖然不清楚為什麼張聖傑想透過自己這一點來攻擊井才良,但是張睿明已經到了一個左右為難的局面。
如果如實回答,自己為什麼對南江集團採取行動,這是告知張聖傑之前井才良在專案組成立的第一天,就安排給自己和顧海的任務,那麼這樣,明顯就把井才良推入了張聖傑的計劃之中,他就在等自己這句話,那麼這起群體事件的賬和因此造成的一系列後果都能順著自己推到井才良身上。
而如果回答是獨自作出的決定,自己一個小小的省檢檢察官,怎麼擔的起這麼大的責任來!?何況自己到省檢報到還不到一個月,居然就如此暗流湧動。
難怪,井才良之前與自己見面時問了一句:自己做好準備了嗎?
現在看來,這個“準備”真的很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