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3日
我玩命似的跑出公寓的邊門,才發現自己是赤著腳跑出來的。當時在羅世成的辦公室裡,怕自己的腳步聲驚擾門外的保安,索性將鞋子脫掉。可是居然在最關鍵的時刻,把鞋子落在現場,給羅世成留下一個確鑿的證據。
我恨透自己的豬腦子,埋怨自己總是那麼缺心眼兒。無奈,赤腳打了一輛計程車,想都沒想,就報上了餘剛所在監獄的地點。計程車司機回頭看了我一眼,卻什麼話也沒多說,很職業地保持沉默。
夜裡,公路上車少,汽車肆意飛馳在黑暗裡,兩邊的樹木慌亂地退後。我的手機,開始一遍又一遍山響。是羅世成打來的電話,看來他已經知道我離開公寓了。我拒接他的電話,不想再聽到這個男人的聲音。
我找到羅世成的電話號碼,給他發了一條資訊:羅世成,我們已經分手了,不要再找我!
幾乎就在一秒鐘之後,羅世成給我回了一條資訊:冰兒,你沒有提出分手的權利。我羅世成,非你不可!我愛你,冰兒!
計程車行駛在護城河邊,夜風薄涼如水,河面上星光點點。我抬手搖下車窗,奮力向外揮動手臂,將手機妥妥地投進河水中。我要跟羅世成徹底了斷。雖然我心裡很依戀他,難以離開他,但是為了自己僅存的那一點尊嚴,我也要強迫自己跟他徹底決斷!
沒有錦衣玉食,我也不會餓死。一碗白粥,一個饅頭,足以為我果腹。一塊兒芥菜疙瘩鹹菜,我照樣可以吃得津津有味。
沒有豪宅別墅,我也不會凍死,我可以住在自己的小窩裡。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狗窩再貧寒,我的隱私可以得到保護,不會任人監控檢視。
出門沒有豪車代步,我可以坐公交車。公交車寬敞明亮,可以隨心所欲地站立,還可以360度無死角地轉動身體。公交車人氣旺盛,每天都能看到上百張不同的面孔,還能直接瞭解到當天的菜價行情。如果乘坐豪車,會有這些好處嗎?
羅世成千好萬好,可惜我要不起。你得到多少,就會相應地付出多少。你獲得多少表面的榮光,就要在背後擔負多少恥辱。這個世界很公平,有得就有失,有失就有得。取捨之間,完全取決於你內心的剛需。
如果我跟羅世成一樣富有,出身一樣高貴,容顏一樣顛倒眾生,那麼我一定會讓他學會去平等地愛我!我要憑藉自己的睿智和愛情,讓他這輩子都難以離開我。我還要彰顯我的財富,讓他無法用物質賄賂我的愛情,居高臨下地向我索取。在他的經濟遇到困境的時候,我會及時地伸出援手,甩給他幾百萬,然後輕描淡寫地告訴他:錢,真不算什麼,我更看重的是愛情!
如此,我就會令他仰視我,至少會平等地看待我。我多想現在就指著羅世成的鼻子,對著他大聲叫囂:羅世成,我雖然貧窮渺小,人長得也普普通通,但是我的靈魂是高貴的!我內心的情感,是不容踐踏的!我卑微僅存的自尊,是需要善待的!
就在我沉思冥想時,計程車在一個荒蕪的路邊停下來。司機漠然說道,監獄到了,請下車吧!
我這才慌亂地掏著兜,陡然想起,身上沒帶錢包。我頓時囧得要死,拼命向兩隻裙兜裡摸去,幸虧摸到了九十多元錢。我數了數,把錢交給司機。還差兩元錢車費。我尊嚴全無地乞求道,司機師傅,我身上就這麼多錢了。
司機回頭,鄙視地瞪了我一眼,不耐煩地衝著我擺了擺手,示意我趕快下車。我求之不得地開啟車門,赤腳邁下汽車,狼狽不堪,像是一隻流浪狗。
眼前是個大上坡。粗糙的柏油路,踩上去有些硌腳。我穿著一件紫色的碎花長裙,小風從身上吹過,帶來絲絲寒意。我沒帶手錶,手機也扔了,不知道現在是半夜幾點?
我望了望浩瀚的星空,一輪彎彎的明月掛在天邊,皎潔的光輝灑落在大地上。我拎起裙襬,忍著腳底的疼痛,沿著上坡走去。只要爬上這個大坡,就是餘剛所在的監獄。
我遠遠地看見監獄的大門兩側,有兩名持槍的警察站崗。高牆深院,黑漆漆的一片,幽深肅穆。在這堵高牆內的餘剛,不知道是否適應了裡面的生活?如今的餘剛,失去了自由,他將怎樣度過那些漫漫長夜?被禁錮的生活,白天和黑夜,是否還具有特定的意義?
我走向路邊,將裙襬裹緊,坐在堅硬的馬路牙子上。我盼著天空發亮,祈禱清晨快些來到。突然,一陣窸窣的腳步聲,忽緊忽慢地由遠及近。
我警醒地緊緊盯著眼前那團黑影。黑影離我越來越近,眼前顯現出一位挑著扁擔的老年婦女。她氣喘吁吁,脖子上掛著一條白毛巾,後背佝僂著,身體用力前傾。那副扁擔,在她的肩頭顫顫巍巍地上下抖動著。她乍一發現我的時候,好像被嚇了一跳。但是她很快平靜下來,放下扁擔,坐在我的旁邊。
姑娘,你也這麼早就來了?我還以為,只要我這個老婆子才會趕著夜路往這裡跑呢!這位大娘,扯下頸上的白毛巾,擦著臉上不斷流淌的汗珠子。滿是皺褶的面容上,掛著樸實的微笑,跟我打著招呼。
我叫了一聲大娘,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大娘接著對我說,我是來看兒子的。我昨兒已經來一趟了,特意給兒子送鹹鴨蛋。兒子最願意吃用黃泥醃的鹹鴨蛋,說我醃出來的鴨蛋最好吃。我昨天一早,就給兒子送來兩罈子鹹鴨蛋。結果裝鴨蛋的罈子,不符合規定,不能送進去。所以呀,我又滿世界地去撿飲料瓶子,總算把這些鴨蛋都裝進瓶子裡了。呵呵,你看我挑著的這兩隻竹簍,是一位進城買菜的老姐姐送給我的。
大娘疲憊的臉上,始終掛著知足的笑容,好像對生活從來不會有任何抱怨。
我不知不覺,似乎被大娘溫良平和的情緒感染了。大娘,你兒子犯什麼事了?看您這麼和善,對兒子這麼好,他肯定特別孝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