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戶戶團圓的日子,鄰居一大早忙著貼對聯,放鞭炮,拿出冰箱裡準備的年貨,放在溫水裡化了凍,準備晚上一家人圍在圓桌邊,就著春晚的背景音樂,一起吃一頓一年一次的團圓飯。
她一大早給他打了電話,是一長串的忙音。
和平時她打過去的時候沒有什麼不一樣。
客廳的座鐘鐘擺敲了六下。
這個點,如果不接電話,大機率是昨晚玩的太瘋,還沒起床。
黎念傾不再試圖撥通他的號碼。
彼時她的身體已經被兩次流產拖垮了,就像失去了土壤的白菜被扔在廚房旮旯裡,慢慢地失了水分,褪去綠色,乾癟的紋路從根部一路往上蔓延,最後化成一灘黏/膩的腐敗的水。
不知道為什麼,從來不下廚的她突然想做一頓飯。
她從冰箱裡翻出一條鱖魚。
很久沒有光彩的眼睛突然亮起來。
那是她小時候,媽媽會給她做的一道菜。
學舞蹈的孩子從小熱量要控制得很嚴格,所以偶爾能吃一份澆上厚厚醬汁的松鼠鱖魚,她能開心一整天。
所以這道菜,媽媽從來不假手他人。人人都知道黎家當家人黎宗明疼媳婦疼到骨子裡,黎夫人十指不沾陽春水,那雙手白皙纖細的像水蔥。
但只有家裡人才知道,每當黎念傾想吃這道菜的時候,黎夫人就會把煮飯的阿姨從廚房請出去,自己圍上圍裙,把魚細細剖開,改刀劃出紋路,拎著魚頭魚尾,放進鍋裡慢慢地炸。
等魚炸好以後,就用蔥和生薑把鍋底爆香,再大火用番茄汁和澱粉勾個芡,澆在首尾翹起的鱖魚上,最後在上面撒上一把豌豆。
這種時候,黎宗明就會站在廚房的邊邊角角,和圍著鍋灶的妻子打配合,幫忙接一碗水,或者遞一把削皮刀。
黎念傾站在客廳邊上的把杆旁邊,一邊練功,一邊用手把眼睛捂住——
“哎呀,齁死了齁死了,”她大聲唸叨著,然後把手指縫咧開,“沒眼看沒眼看。”
“沒眼看,我看你看得不少。”臉頰羞紅的黎夫人從廚房裡衝出來,照著她的後背就是一巴掌,“把背挺直了!”
“哦……”黎念傾一本正經地照做,在黎夫人轉頭準備回廚房的一瞬間發出一聲慘嚎,“爸——你老婆欺負我!”
然後她就收穫了男女混合雙打。
嗯,挺好的。
少女時候的黎念傾搓著被打紅了的胳膊,委屈兮兮地坐在飯桌前,開始狼吞虎嚥。
時過境遷,如今飯桌前只剩下了她一個人。那打打鬧鬧的一對夫妻,早已作古。
她準備了很久,魚肉被切得歪七扭八,放在鍋裡炸的時候,蹦起的油花燙紅了她的手背。
到了中午的時候,手機突然發瘋般地響起來,是蘇景遷回過來的電話。
“早上沒聽到你的電話,有事嗎?”
菜板上的松鼠鱖魚準備了一半。
黎念傾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你現在和誰在一起?”
“杜玟,怎麼了?”蘇景遷很不耐煩。
“嗯。”並不意外的回答,黎念傾輕輕道,“掛了。”
“……”那邊也愣了,嘟囔了一句,“神經病。”
接著手機又是一陣忙音。
隆冬的寒風穿過開啟的窗戶,吹起蕾絲的窗簾,冰冷的雪花被送進來,在暖融融的室內頃刻間化作一顆顆水珠,落了一地。
她麻木地炒完了那一盤松鼠鱖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