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仁連忙答道:『此人是醉月樓一個小廝,折了屠刀幫臉面,所以熊老大……這個教訓教訓他。』
身為屠刀幫狗頭軍師,司徒仁的眼光比熊良要高出一籌,見小丫鬟將修元的珍貴丹藥餵了燕三,顯然是那高挑小姐存了救護之心,言辭間將『殺人奪寶』變作教訓教訓,不過司徒仁眼光還是不經意間掃過燕三身旁,因昏倒而落在地上散發幽綠熒光的『幽泉』匕首。
俏丫鬟七竅玲瓏,眼睛咕嚕一轉便知道怎麼回事,探手拿過精巧華美的小小匕首,端詳一番,向司徒仁白了一眼,道:『哼,我看是借教訓之名,搶奪這把小匕首吧?趁早收了心思,這人是小姐的朋友,仔細自己的腦袋夠掉幾回的。你進來吧,小姐要問你話!』轉手將小匕首仍舊插到燕三腰間,隨手一提,將燕三拎麻袋一般提到房中去了。
夜風寂寞,屠刀幫上下沒得到指令,一個個呆若木雞,心頭惴惴,熊良木頭一般立在院中,聽得屋內女子慵懶低沉的聲音陣陣繚亂心絃,在點亮的燈光映照之下,那高挑女子面目剪影精美如刻畫般清晰,長長的睫毛都在影中撲朔,一時心內又是惶恐,又是寧靜,竟好似回到了幾十年前還是個純正少年郎時站在隔壁裁縫女兒的窗後,看屋內燭光燈影的心情。
這邊靜謐得顯出幾分溫柔,小西街卻如火如荼,陷入一片血火地獄。
麴秀才站在寂寞的後院中,耳旁彷彿還回蕩著白日小童們呀呀學舌的讀書聲,仰望高不可攀的大榕樹,曾幾何時,他也是那上面的常客,小時候不知因此而捱過爹孃幾多板子。這裡原本就是他的家啊!
家破人亡,孓然獨身,即使是面對昔日鄰里,也只能不相識,不敢認。這就是修元給自己帶來的『大好前程』。後悔嗎?麴秀才盯著那斑駁的『乘風快意樓』五個大字,臉上現出幾分苦笑。如果能重來,他寧願在這小西街真的做一名小小秀才。
『很多事情非要到失去了才明白,好在現在也不晚。』
麴秀才心想,就此終老也不算壞。就在他愜意地呼吸平淡恬靜的空氣時,一個聲音輕輕在他耳邊響起:
『乘風師弟,別來無恙?』
彷彿琉璃破碎,彷彿夢境驚醒,麴秀才,不,曲乘風豁然轉身,後院裡不知何時多了五條人影。
冷漠的臉上常年掛著一抹高深笑容的是羅歸羅師兄,依然瀟灑倜儻,髮絲整齊,月白的袍子纖塵不染。左邊的是馬彪馬師弟吧,這十幾年夢到最多的就是他,身體粗壯,雙眼有神,臉上骨架粗大好似要突出皮肉,蠻狠如狼,一道傷痕從額到左臉,彎曲如蜈蚣,不知這十幾年的陰雨天會不會隱隱作痛。
馬彪師弟旁邊的該是鄧飛玉鄧師姐,多年不見,當初那個眉眼俏麗的姑娘此時已經珠圓玉潤,青澀盡去,盡顯少婦嫵媚風情,她手裡扣著的不正是當初自己陪她辛苦練就的暗器飛星麼?
羅歸的右手邊站著的可是石文正石師弟?同源而出,兩人都出生在南風鎮,今日也提刀來看我了麼?當初燒我家門一定是他帶的路吧?
站在最邊上的那一位是勾非勾師弟吧?還是那麼矮,這麼多年都沒長個子,手裡提著的不正是當年第一個飲了我鮮血的『勾連』弓麼?
十七年躲藏,十七年避讓,終究還是躲不過,避不開。命運啊,你好!
曲乘風突兀放聲大笑,笑得夜鳥驚慌,笑得榕樹震顫,笑得淚水漣漣。
十七年前,曲乘風與羅歸幾人師兄弟相稱,皆是清風明月宗外門弟子,幾人意氣相投,稱兄道弟。偶然一天曲乘風發現一本『夜色梟』靈藥,幾日內就會成熟,這靈藥正是宗門內大長老尋覓多年而不可得的珍奇藥草,早已發出宗門通告,宗門弟子誰能奉上『夜色梟』,就保薦誰當宗門真傳。當時曲乘風書生意氣,暗戀鄧飛玉,心頭想著等到藥草成熟偷偷採了送師妹,讓師妹成為真傳弟子,因此並未與幾個師兄弟言說,只是無意間告知了鄧飛玉。那鄧飛玉與馬彪早就不清不白,將此事告知了馬彪。財帛動人心,馬彪暗中通知其餘幾人,由鄧飛玉套出靈藥地點,而後悍然襲殺曲乘風。
同門如豬狗,兄弟豬狗不如。
曲乘風還記得當時自己的震驚和憤怒,平日裡靦腆的勾師弟一箭貫穿了自己的小腹,石文正和馬彪雙刀齊下,平日裡巧笑嫣然,羞怯乖巧的飛玉師妹一手撒出八顆飛星,曲線直線亂繞,眼花繚亂,終點卻都是自己身體要害。
飛星傳恨啊!飛玉師妹的殺招,從未在人前使過,第一次飲的卻是自己的血。
羅歸師兄一動沒動,微微笑著站在一邊,月白長袍不染半點紅塵,卻堵住了唯一的歸路:『夜色梟』生在萬丈懸崖邊,除非原路返回,再無他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