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已是最後的一世輪迴了嗎?”洛風自言自語,洛惜塵卻一點也聽不懂他究竟在說些什麼。經歷紫雷天火之後,在她眼前的洛風似是變了一個人,再也不見原本略有的張狂,而代之以浩瀚深邃,令人看不透,辨不清。
她心下害怕,搖動著洛風的手臂,道:“三哥哥!你到底怎麼了?要不要請王府的薛太醫來瞧瞧?”
“薛太醫?”洛風這一刻才回過神來,緩緩站起。聽到她的話,忍不住含笑道:“他能瞧出什麼來?俗藥凡方,怎破解得了註定的輪迴因果?何況這已是最後一世,只消修得圓滿,自然消解得一切前塵後緣。又何須去破?”
洛惜塵更是驚慌,她拉住洛風的袍袖不放,道:“三哥哥,你在說些什麼,我怎麼一點都不懂?”
洛風輕撫她的秀髮,道:“都是勞塵之侶,又怎知解脫之門?因果輪迴,若論有就有,說是無也無。本來就是個故事,故事又哪裡有道理呢?你現在自是不懂。等有朝一日機緣到了,便會明白。”
洛惜塵本是冰雪聰明,此刻心中忽然有悟,當下問道:“三哥哥,你是要走了嗎?”
這一問,把洛風也問得微微一怔。他沉吟片刻,道:“生死一場,即證輪迴。萬千變化,無非因果。也罷,我既投生於洛府,也是一場緣分,且留書一封。他日有緣,自會重見。”
言罷,洛風即回到書房,提筆鋪紙,匆匆留書一封,即向停墨閣外行去。
洛惜塵不及細看洛風寫了什麼,急忙追出書房,向他的背影叫道:“三哥哥,你要去哪裡?”
“巍巍者,崑崙。”
此時洛府諸丫環才發覺停墨閣中的變故,匆匆湧了進來,望見剛遭風劫的書房,無不咋舌。然而洛風從他們之中穿行而出,卻無一人能夠發覺。
“怎麼好端端的東西全碎了?”
“三少爺呢?怎麼不見三少爺?”
下人們亂成一團,吵吵嚷嚷,洛惜塵卻渾然不覺,她只是將洛風留下的那一封書信悄悄收入袖中。
九月的洛陽仍炎若洪爐,然而關外西陲的風中已略有隱約寒意,流竄在這片遼闊蒼茫的戈壁。這是一片迥然異於東都洛陽的土地,沒有溫潤適意的青山綠水,沒有式樣繁雜的亭臺樓閣,更沒有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群。在這裡,除了漫漫黃沙,就是片片礫石。
更讓人退避三舍的,是戈壁中時時興風作浪的猛惡風沙。前一刻還是青天朗朗,紅日高懸,下一刻就是天昏地暗,飛沙走石。倘遇上那風沙尤其兇猛之時,只見滿地黃沙,倏忽成卷,越旋越高,宛如萬馬奔騰、狂浪拍岸,凌空撲將而去。倘使一不小心碰上此等風沙,那小命自是難以保全。是以邊陲之人行路這時,莫不是萬分小心,時時辨識天象。
莽莽風沙中,隱約走出一個少年。他緩步前行,鬢髮華服整潔異常,全然不見半點塵土,肆虐西疆的風沙與他沒有分毫影響。只是他的臉上頗顯疲憊之態。
這少年正是洛風。
在紫雷天火殛體的一剎,他忽然證悟了那命中註定的百世輪迴,千載塵緣。雖然前世之事破碎紛亂,勉強說來,只是片片連不成完整故事的章回而已。然則對洛風來說,能得憶起無定天河畔的次次頌經,回想得那一雙青瞳,已是足夠。
這一世,輪迴已滿。
他只消煉化這一身肉體凡胎,修成仙軀,白日飛昇之後,即可脫離這百世千年以來的因果,重列仙班。這一世的青石雖然尚不知身處何方,但隨著他道行日深,神通初成,必會尋得她的下落。那時以他的宿識神通,定也能助她飛昇羽化,重歸仙界。
洛風深知但凡最後一世輪迴,兇劫必大。然則他並不有疑飛昇之局,因這早已是註定的機緣。塵世劫難再兇,也兇不到足夠扭轉乾坤、倒錯因果的地步。他惟一牽掛的,就是青石。
墜入濁濁塵世前,她方得脫體化形,修成仙體,神識威能俱未成形,又怎能如洛風這般身具通玄手段,化解起輪迴塵劫來舉重若輕,揮灑自如?雖說百世輪迴修滿,她也會回返仙界,然則這當中諸般苦楚,那是必不會少的。
漫漫官道,前無盡頭,後無來處。洛風極目眺去,方圓數十里之內,除他之外,再無只人匹馬。惟有胡笳數聲隱約從遠處飄來,又落於遠處。
洛風微微苦笑。自來他只是聽聞西域荒涼艱苦,人丁稀少,此次親身踏足,才深知‘古道、西風、瘦馬’是何等貼切。
洛風略嘆一口氣,又舉步向前行去。與那前世因果一起悟出的還有許多仙法神通,可惜非有莫大神力,難用通玄法門。洛風此身只是肉體凡胎,一身濁氣尚未盡褪,又哪裡稱得上有什麼道行?認真說起來,他此刻體魄也不過比洛陽那些縱情風月的貴胄子弟強些而已。那些勉強能用的仙術道法,僅能使他免去寒暑之侵、不受風沙之擾。
前方再有一百多里,即是劍壺關,出關之後,即算離開了本朝疆域。雖然本朝在更西之處另設有兩個都護府,然則西陲地域廣大,這數千裡疆土仍是異族蠻荒的天下。
劍壺關外,仍需有萬里之遙,才是傳聞中‘金城千重,玉樓十二,左帶瑤池,右環翠水’的崑崙玄境。
自來福地洞天,必有真人修行。洛風此去崑崙即是要覓師訪道,求那餐風飲露、煉氣修真的法門,以使肉身煉成仙胎,終得羽化飛昇。
從洛陽行到劍壺關前,洛風足足用去兩月時光。他也不購買騾馬代步,一路安步當車,緩緩西行。
其時雖是太平盛世,但路途上也多兇險,特別是如洛風這樣的單身旅人就更是如此。不過此時洛風悟通前世,神通已然初顯,無須起卦即可知吉凶,是以趨利避害,一路自然太平無事。況且這一路上看盡眾生浮沉,於他也算是一種修行。
這一帶雖是關內,但也是馬賊猖獗之地。此刻官道上惟有洛風一人,方圓數十里皆為平川,毫無躲藏之處。不過洛風心念一動,已知向前不遠即可得食宿,出關後更是一片坦途,直達崑崙妙境。
洛風精神一振,一路向前行去。這一走,直從上午走到黃昏,才遙遙望見遠方雲霞處升起一縷炊煙。他心頭一喜,加快了腳步,又行了小半個時辰,終於遙遙望見一根高杆,杆頭掛著一面招客旗,旗邊已是破爛不堪。
旗上繡著四個大字:龍門客棧。
盛名之下,其實難符。這客棧名字如此響亮,那高高的旗杆下卻只有前後三間低矮土房,另有一間單獨小房,也不知是茅房還是貯室。客棧正堂狹小,連多一些的桌椅都放不下,兩張八仙桌被擺在了門外。北地風大沙重,不論是何季節,都難象江南水鄉那般在戶外飲宴。
可見這客棧如何之小。
洛風搖頭嘆息,但有口茶水有杯淡酒總是好過路邊歇宿。是以他仍向客棧行去。
龍門客棧中此刻一個客人也沒有,櫃檯後站著掌櫃,後廚中掌櫃娘子在忙碌,廳堂中則立著一個打雜跑堂的少年。掌櫃是個滿臉堆笑的中年胖子,那少年倒是出乎洛風意料,生得眉清目秀,衣衫潔淨,接人待物伶俐得體,行藏言談頗有靈氣,全不似西北地域那些粗糙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