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後,光憑味道都猜得出面容的難看,更何況孝慧皇后這遺體還遭水浸過。
就算叫人好好粉飾了儀容,但還是簡直慘不忍睹,特別是遭這麼一碰撞一擦刮的,那張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的臉就跟燒壞的瓷胎一樣,這裡掉一塊皮兒,那裡現一塊肉兒,反正沒一處是好的。
這些官眷平日養尊處憂,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當下這麼一撞進眼,登時就有幾個身形晃了晃,栽了下去。
雎寧呢,身形也明顯一僵,跟柄銅火箸似的,直撅撅,兀篤篤的梗在了那兒。
直把一壁兒的裕令人看得眉頭緊鎖,暗啐她好歹是太子的細作呢,竟被這樣小小的場面嚇怔住了。
可裕令人哪裡知道,雎寧根本就不是害怕,她是舌橋不下,是不可置信。
因為躺在地心那兒的不是她,不是孝慧皇后!
一般來說,毋論為妃作婢,只要入內就需得透過一系列嚴苛的挑剔,拋開外貌,最最主要便得條兒順,皮兒淨,身上但凡有點麻麻賴賴,那都得發還回家。
但雎寧不是,雎寧因著章家的緣故,越過了這些章程,直接做了聖人,以至於除了貼身伺候她的南桐,沒人知道她的腰上有塊疤。
那是她擎小兒得蛇纏腰時,因一時耐不住癢,搔了幾下把皮兒撓破了留下來的。
雎寧從前還為此自慚呢,可誰知道,現在成了她辨認遺體是不是自己的最有力、最直觀的證據。
可——遺體不是她,那是誰的,她的遺體又在哪裡?到底是誰盜走了她的遺體?
雎寧想不周章,又怕盯久了遭懷疑,只能把目光從遺體上攏回來。
索性,這時的人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得落花流水,沒人覺察出雎寧不對。
就是東廂的李瞾,也一心撲在這事上,“一群混賬東西!平日短了你們的吃食麼?恁麼手耙腳軟!”
淡如水的嗓音摻了怒,巨石一樣壓在眾人的耳畔,壓得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埋著頭,跪在蒲團上直顧瑟瑟發抖,一遍又一遍的磕頭,請罪,求官家息怒。
但李瞾哪裡會息怒,一迭聲的咳嗽把嗓子都嗆啞了,卻還要捂著胸口.爆喝:“把這些個膽大妄為的殺才給我統統綁了!丟到皇城司扒皮抽筋!我看還有誰敢在我跟前這般失了體統!”
這話匝地,那些個內侍臉色一白,操著篩糠的身子一聲響似一聲的磕起了頭,“陛下饒命”、“陛下恕罪”,翻來覆去就是這麼兩句。
他們在希圖著峰迴路轉,祈盼著絕境逢生。
但雎寧知道,沒用。虐殺他們,不過是李瞾對方才爹爹逾距表達不滿的一種方式。
雎寧明白,萬貴妃也明白,遂勸也不勸,默然旁觀著腰佩刀八色,裹一身衰服的溫晟,領著一干喳子,踩著齊整的步子氣勢如山的走來。
那些個內侍就跟懸絲傀儡似的,被喳子揪住了勾牌,把碼子一提,便彷彿被強行搡進了兜子,半點不由己的,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路顛蕩著被拽出了觀德殿。
隔老遠,都還能聽見那淒厲的哭號。
眾人耳聽著,心頭慄慄的,大氣都不敢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