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貴妃靠上椅搭,歪頭打量起她。
還是如初見時一樣的感受,不是太出眾的一張臉,就是同她一個下房的掌燈,當問起她長相時,都含糊其辭。
想來也只有這樣一副經不住人記憶的容貌,才能做好太子的細作,猝不及防給自己來一擊罷!
萬貴妃眯覷了眸,聲卻琅琅清脆了起來,“你在皇城司說了什麼?”
接連三個問話,巨石似的,砸得雎寧腦子暈晃晃,簡直不知所云,只能憑著本能回道:“沒……奴婢什麼也沒說。”
這話惹得萬貴妃輕嗤了起來,“沒說?你沒說我去了觀德殿?”
當人家面兒說,哦,我給你穿小鞋了。
傻子才幹出這事呢!
可是,就這麼回,憑她對萬貴妃那謹慎,跟針鼻兒一樣細的心,只怕人家不得信。
遂雎寧身子一挫,狠狠挫到了地兒,因隔著一層栽絨毯,身子顫得悄無聲息。
“皇城司,皇城司的那些人都是瘋子!他,他們把我扽上刑架就拿了刀霍向我,那麼長的一把刀,那麼長……奴婢都快以為自個兒沒命了,要不是貴妃娘子來得快……”
這話,真也真,假也假。
全賴她的一念之間罷了。
萬貴妃佯佯抬了眉梢,恍惚是信了她的話,語氣悵惘了起來,“昨個兒我走時,瞧你倚著廊下熟睡,念著你替嬢嬢守靈勞累,便沒叫你起來。沒想……都是我的一念之錯,我應當叫你起來的,這樣,就不必出這等岔子,我思來想去,總覺得對不起你,這才叫了殿前司將你從皇城司撈了出來……”
一通昏說亂話,雎寧不是沒聽出來,但她不是那個壽頭活孫,萬貴妃要這個臺階,她給搭就是。
更何況,她的傷是真的疼啊。
每一次喘氣,每一次說話,都能把她的五臟六腑拽得抽抽的疼。
雎寧嚥了咽似乎要湧出血來的喉嚨,深深伏惟下去,“貴妃娘子恁般宅心仁厚,替奴婢著想,真真折了奴婢的草料,奴婢感激不盡……”
說不下去了。
不止是因為面前這人是自個兒對家,鬥了這麼些年,恨鼻子恨眼的恨慣了,說不出什麼好賴話來。
更是因為喉嚨又癢了,止不住的,雎寧劇烈咳嗽起來。
座上的萬貴妃大抵是不忍見的,哀哀地叫人捧來了盞,“先喝口水罷!瞅瞅你這可憐相哩!”
雎寧想說真瞅她可憐,就放她回去躺著罷。
可惜,今時不同往日。
她再不是那個高高在上,被人恭敬喊著嬢嬢的孝慧皇后了。
她而今不過是仰他人鼻息生活的區區掌燈罷了。
主子有什麼令兒,她只有唯唯諾諾聽著照辦。
雎寧嚥著咕嚕咕嚕往嗓子眼冒的血泡兒,伏惟下去,“多謝貴妃娘子。”
萬貴妃訓宮人且有一套,延福宮內的各個手腳都利索得像戲臺子那些旦角,動作行雲流水,翣眼的功夫,茶便端了上來。
杏黃清澈的湯色,細扁的芽尖,不消細看,便知道是黃山毛峰。
雎寧這次學乖了,曉得先作禮,這才鏘鏘翼翼地接過盞。
微翹的小拇指,針一樣刺進萬貴妃的眼。
雎寧旁若無人的拈起盞蓋兒,刮一刮茶沫子,正湊上嘴要喝。
萬貴妃突然道:“你挺像我一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