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後,仙雲繚繞、靈韻氤氳之地,明德書院與紫雲觀毗鄰而立,有道是:“遠親不如近鄰,近鄰不如對門”,本該是仙家同聚、相得益彰的景象,奈何早年老真人與書院院長之間有些私人恩怨,以至於到如今,雙方已有近甲子未曾會面了。
松煙墨的氣息突然刺破丹房苦香。玄明抬頭時,正見師傅將半幅殘卷投入爐火,錦緞上“明德“二字在烈焰中蜷曲成灰——那是江南顧氏獨有的緙絲紋樣。
“師傅當年...可是與明德書院顧山長論過道?“玄明突然發問。前日替師傅取天師符時,他在樟木箱底摸到過同樣紋樣的信箋,泛黃的紙上留著凌厲批註:“腐儒安知鯤鵬志“。
老道腕間沉香念珠驟停,藥鼎中硃砂竟凝成鳳首狀:“二十年前重九日,顧徵說要將紫雲觀併入院藏閣。”鐵鉗重重敲在丹爐金睛獸額頂,“他竟想在煉丹房供上至聖先師像。“
玄明這才注意到,師傅平日裝丹砂的玉缽,原是一方缺角的洮河硯,邊緣還刻著半句殘詩:“明月不知君已去...“,下聯的硯石斷面平整如刀削。
老道麵皮微動,一抹嘲弄之色如幽潭泛起的漣漪,轉瞬即逝。他仿若憶起往昔趣事,眼中閃過一絲玩味,手中鐵鉗輕緩放下,動作間帶起幾分漫不經心。隨後,他抬手輕撫頜下那一縷白鬚,悠悠開口:“那老東西,脾氣臭的像茅坑裡的石頭,不然,何至於把自己最為得意的大弟子都逐出了師門,可惜了一個好苗子。”
就在他話語落下之際,那一旁的藥鼎微微震顫,鼎內壁上古老而神秘的銘文被注入了靈力,瞬間爆發出灼灼光芒。緊接著,幾道玄光仿若靈動的靈蛇,從鼎中呼嘯而出,裹挾著藥材的精華,在半空之中飛速旋轉、交融,須臾間便凝聚成一枚流轉著五彩光暈的靈丹,丹香四溢,引得周遭空氣都為之躁動。
老道袖袍一揮,腰間碧玉葫蘆飄至藥鼎上方。玉製牛角塞自動旋開,綻放柔和光華。剛成的靈丹裹挾靈力,化作流光,被吸入葫蘆。光華收斂,牛角塞旋緊,一切歸於平靜。
玄明立在一旁,神色平靜如水,波瀾不興。聽聞老道之言,他腦海中緩緩浮現出一道身影。那是個邋遢男子,卻身著青色長衫,神情憂鬱,透著幾分遺世獨立的孤絕。男子腰間懸著名為“山魂”的青石,石上銘文若隱若現,似有萬千神靈藏匿其中。他每邁出一步,腳下仿若踏破虛空,周身氣勢澎湃,十萬大山的虛影在其身後肩上若隱若現,巍峨雄渾,每一步都如天雷滾滾,直擊人心。
不等玄明回過神,丹室內早已沒了老道的蹤影,只剩他一人,沉浸在思緒之中,喃喃道出一個名字:“謝還山……”聲音在空蕩蕩的丹室內悠悠迴盪,而仍留有餘溫的丹爐給不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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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雪南洲大幽王朝的遺址
在這冰天雪地中,宛如一座被歲月塵封的死寂鬼城。這裡,曾是大幽王朝的輝煌所在,如今卻只剩斷垣殘壁,訴說著往昔的盛景,宛如一場破碎的幻夢,夢醒之後,徒留一片荒蕪。
京城昔日最宏偉的寺廟,如今大堂之中,一尊大佛雖歷經滄桑,卻依舊安然端坐。佛前燭火搖曳,謝還山的身影在這微弱的光芒下,孤獨地晃動著。
寺廟之外,無盡的孤魂野鬼被那點點燭火吸引,如潮水般緩緩靠近。寒風裹挾著雪花,其間夾雜著淒厲的哀鳴,似是它們心底無盡的怨念,卻又無法訴說。它們徘徊在寺廟之外,卻因忌憚著什麼,不敢踏入半步。此時,大堂之上,佛光微微流出,伴隨著《金剛經》經文的吟誦聲緩緩升起,一個怨靈被這佛光與經文超度,瞬間消散於天地之間。然而,對於這座滿是上千萬陰魂的鬼城而言,不過是杯水車薪,於事無補。
謝還山望著寺廟外那陰氣遮天蔽日的景象,眉頭緊鎖,神色凝重。他緩緩轉頭,看向大堂之上那一半身軀已然破碎的大佛,眼中滿是憂鬱,輕聲嘆道:“度他人易,度自己難。三千年的時光太過漫長,您也該放下執念了。”說罷,他雙手合十,虔誠地跪地,行起了大禮。
就在這時,一陣奇異的暖風悄然拂來,這風輕柔卻帶著一種莫名的力量,竟吹滅了大佛最後的那道佛光。剎那間,一位身影虛幻的老僧憑空出現在謝還山面前。老僧面容祥和,雙手合十,口中低吟一聲:“阿彌陀佛。”便消逝不見了。
謝還山緩緩起身,抬手輕輕拍去青色長衫下襬沾染的塵埃,動作隨意。他探手入懷,掏出一卷人骨竹簡,那刻寫著半本《山鬼集》的竹簡,散發著森冷而詭異的光澤,令人不寒而慄。
謝還山眼神憂鬱,腳下輕點,虛空之中竟踏出層層漣漪,一步步朝著整座遺址的上方走去。謝還山每一步落下,無盡山川之力仿若被他牽引,身後十萬大山的虛影便凝實幾分,峰巒疊嶂、巍峨磅礴,散發出雄渾厚重的氣息。他步伐沉穩有力,每一步都似與天地共鳴,發出沉悶巨響,震得腳下陰魂膽戰心驚。
他腰間的青石散發柔和光芒,竹簡似有所感,緩緩展開,剎那間,一股強大到令人窒息的吸力自竹簡中爆發而出。這股吸力如同一頭貪婪的巨獸,將腳下數以萬計的陰魂瘋狂吸納其中。那些陰魂發出淒厲的慘叫,拼命掙扎,卻難以掙脫這股無形的力量。
即便是元嬰境的厲鬼,此刻也嚇得魂飛魄散,拼了命地逃竄,周身靈力瘋狂運轉,試圖擺脫被吞噬的命運。然而,在《山鬼集》的強大吸力面前,一切掙扎都顯得徒勞無功,它們最終還是難逃被捲入其中的結局。
時間在這驚心動魄的場景中緩緩流逝,不知過了多久,城池廢墟之上,原本遮天蔽日的陰雲漸漸散去。金色的陽光穿透雲層,灑落在這片歷經滄桑的土地上,此刻,卻在沒人能感受到那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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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沉舟跨騎著一頭從集市尋來的毛驢,優哉遊哉地朝著杜氏轄境的方向晃去。
距上次遭人圍殺,已悄然過去半年。這半年間,杜氏與大源的戰事終以杜氏慘勝告終。而青嶺門自那之後便封了山門,既沒再來尋他麻煩,也沒了任何訊息。
陸沉舟愜意地躺在毛驢背上,伸手薅起路邊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裡,悠哉地翹起二郎腿。他在南平一待就是半年,起初風聲緊,謹慎得連門都不出,直到聽聞青嶺封山,才徹底沒了顧慮,重新尋回了往日的灑脫。
“師父那老頭,明明說以我如今修為,出去定能橫著走,誰能想到,不過裝個×,小命差點就沒了!”
陸沉舟原是瞞著師父偷溜出山的。那晚,他趁夜色悄悄溜出純陽殿,一路奔至素雪南洲北岸。恰逢一隻水妖作祟,禍害漁民,他當即出手,將其斬殺,從那水妖巢穴中搜出一堆珍寶與仙釀。陸沉舟倒也仗義,將這些財物全分給了受災漁民。漁民們感激涕零,聽聞他要出海遠行,便送了條漁船。就這樣,陸沉舟乘船從南洲北岸出發,一路漂洋過海,自東海輾轉來到了靈洲。
陸沉舟抬眼望向碧空,白雲悠悠飄蕩,這安寧的畫面,讓他感受到了久違的寧靜與安詳。
不知過了多久,陸沉舟悠悠轉醒,卻發現身下的毛驢早已停住了腳步。此時,毛驢正低頭啃食著一位姑娘手中的胡蘿蔔,吃得津津有味。
似是察覺到背上的動靜,馱著的分量讓自己有些不適,毛驢突然猛地撅起屁股,試圖將陸沉舟甩落。毫無防備的陸沉舟瞬間失去平衡,一個踉蹌,狼狽地從驢背上摔了下來。
待他穩住身形,抬眼望去,只見眼前的姑娘身著一襲淺藍色羅裙,那面料仿若凝聚了九天之上的仙雲,輕柔飄逸,在日光的輕撫下,泛著如夢似幻的微光。裙襬如靈動的溪流,自然垂落,剛好停在她白皙細膩的小腿處,隨著微風輕輕擺動,恰似流淌的仙河。
再看她裙下,一雙繡著流雲暗紋的仙履,鞋面上的絲線在日光下閃爍著神秘的光澤,每一道紋路都似藏著天地間的奧秘。只是小姑娘站著時,雙足微微內八,讓這一身超凡脫俗的裝扮,多了幾分俏皮可愛。
原本瞧見陸沉舟那狼狽模樣,正忍不住掩嘴嬌笑的姜嫿,被陸沉舟這般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不知為何,心底竟湧起一絲緊張。她像是隻受驚的小鹿,微微低下頭,纖手一顫,手裡的胡蘿蔔“啪嗒”一聲掉落在地。
陸沉舟望著眼前這嬌羞可人的麗人,心中頓時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扯出一抹看似陰險的表情,微微挑眉,語調帶著幾分戲謔:“這荒郊野嶺的,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姑娘就不怕我心生歹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