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景曦隨唐六如上了馬車。
唐六如一入車廂,就率先放下車簾,再三確認所有車簾都已扣緊,不會被風掀起之後,她便挨著景曦坐將下來。
景曦任由唐六如折騰,既不幹涉,也不閃躲,一臉淡然地閉著眼睛。
唐六如以極輕極低的聲音在景曦耳畔問道:“你當真要徹查此案?”
景曦睜開眼睛,扭過頭來看著唐六如,臉色露出茫然不解之色,彷彿墜入百裡霧中。
“你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唐六如委屈道,“好像你聽不懂我是什麼意思一樣。”
“我懂你的意思。”景曦語氣冷淡,臉上不動聲色,就好像在談論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事情,“顯而易見,言笑就是殺死毛不拔,並在將他肢解後製作成人體花盆,種上紫玉茶花的兇手。”
“你不覺得——”唐六如輕咳兩聲,接著道,“言笑的所作所為其實情有可原嗎?”
“言笑不僅殺人分屍,還將屍體擺弄成人體花盆,展示於鬧市之上,公然挑釁國法道義,此等殘忍暴戾、無法無天之所為,若輕易饒恕,敢問置天理倫常於何處?”景曦慨然道,“毛不拔雖是惡人,但言笑濫用私刑、以暴制暴,同樣罪不可恕。”
“你怎麼就一根筋呢?”唐六如道,“言笑殺死毛不拔,說到底也是在替你報仇啊!你仔細想想,就算我們順利抓住毛不拔,就憑我們現在掌握的證據,我們真的有辦法將毛不拔正法嗎?”情急之下,她握緊右拳猛砸左掌,咬牙切齒道,“我幾乎確定,到頭來,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毛不拔逍遙法外。”
景曦只是皺著眉,沒有說話。
“有些正義必須透過特殊手段才能得以伸張。”唐六如道,“你別忘了,就算是坐在龍椅上的那位,手底下也養了不少見不得光的內衛殺手。那些殺手不僅武藝高強,殺人手段更是殘忍百倍千倍萬倍有餘,那些受害者又該找誰伸冤去?要我說——”
景曦抬手打斷唐六如,肅聲道:“六如姐,我力量有限,雖管不了天底下所有的冤案錯案懸案,但我也做不到對發生在眼皮子底下的案子視若無睹。毛不拔一幹人等殺我母親、屠我村莊,我比任何人都恨他,我也想殺了他,一了百了。可如果只是簡單地殺死他,求一時痛快,而不去查清隱藏在屠村案背後的真相,抓住幕後真兇,茶花谷的冤魂又豈能瞑目?言笑殺人殺得痛快,可毛不拔一死,案子的線索不就斷了嗎?要想查清案件真相,不就是難上加難了嗎?毛不拔雖是屠殺茶花谷的兇手,可兇手遠不止毛不拔一人。她能殺得了毛不拔,難不成她——”景曦一頓,表情霎時僵住,旋即拉開車簾,對車夫喝道,“快!改道茶花谷!”
唐六如一頭霧水,慌忙問道:“不是去毛不拔家嗎?”
“殺死毛不拔,陳屍鬧事,只是言笑複仇計劃的第一步。”景曦道,“她的最終目的是殺死所有制造茶花谷屠殺案的兇手。因此,若是想要阻止言笑繼續殺戮,就必須趕在她之前查到其他屠殺者的身份,將他們與言笑一併抓捕歸案。而茶花谷是所有事件的起點,上一次查探茶花谷,因言笑隨行左右,我不可避免地被她分散了一些注意力。此番再探茶花谷,沒有言笑在旁幹擾,定能發現更多用於追查屠殺者的線索。”
景曦在唐六如的陪同下回到茶花谷,可是線索並不像她以為的,在沒有言笑的幹擾下,輕易就找出來了。再者,茶花谷屠殺案案發後,縣衙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裡裡外外、上上下下、前前後後查了一遍又一遍,凡是能找到的線索都被記錄在冊,凡是能帶走的線索也都被帶走了,遺留下來的不是看似沒價值線索,就是實在沒能被發現的細節。
此時,景曦與唐六如來到了紫茶花小院門口。唐六如念及紫茶花小院是景融生前居所,並且是景融的死亡現場,為免景曦觸景生情,於是建議先往綠茶花屯一趟。
景曦也是沒有做好重返母親景融遇害現場的準備,索性順水推舟,領了唐六如的好意。
綠茶花屯的五戶人家坐擁茶花谷裡最寬敞的一塊平地,每家每戶都有獨立的院子,戶主們按照個人喜好精心佈置了自家院子,戶與戶之間特點鮮明。
唐六如狀似隨意地推開了第一戶人家的竹篾柵欄門。
景曦跟在後頭,進了院子,用探尋的目光開始四下打量。
院子裡,一株孤零零的冬棗正迎風顫抖。冬棗樹下有座粗陶水缸,水缸裡養著幾條大頭魚。這些魚非但不怕人,聽見動靜還甩著尾巴游過來,嘴巴一張一合,大抵是餓壞了,在討食。
一陣風吹來,捲起一片冬棗葉子,打著旋,掉進了水缸裡頭。餓壞了的大頭魚呼啦啦一擁而上,冬棗葉子四分五裂,統統進了魚腹。
魚兒們搶食,尾巴甩得起勁,不停攪動缸裡的水。水波上下翻湧,捲起沉在水底的穢物,缸裡的水變得汙濁不堪,散發著一股腐爛的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