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東園三日雨兼風，桃李飄零掃地空。唯有山茶偏耐久，綠叢又放數枝紅。”景融抬起手背，擦了下汗涔涔的額頭，扭頭就對上了言笑狐疑的目光。
“陸放翁的詩，”言笑抽起花鋤，拔出來一大塊板結的褐色土壤，“看來你今天心情不錯。”
“你那塊地方的土不行，不夠松軟，種不了茶花，就算挖回去也是白費勁。”
“我知道。”言笑抓起花鋤，走到另一塊地上，往地裡刨了兩下，土質鬆鬆散散，便滿意一笑，接著問道，“有什麼好事嗎？”
“景曦過兩天就回來了。”景融揚起臉笑了笑，“說起來，你和景曦倒是差了點緣分。”
“差了點緣分？”
“一年前，你來到茶花谷的那天，正好是景曦上京趕考的日子。你們倆在那天擦肩而過，不就是差了點緣分嘛！”景融低聲補充，“希望這次你們能有緣相見。”
言笑點點頭，沒有接茬，掄起花鋤繼續鏟土。
“還有——”景融停下鋤地的動作，彎腰喘著粗氣，聲音有些虛弱，“我的紫玉茶花昨夜裡悄悄開了兩株，晚點記得來我院子裡看看。”她俏皮一笑，“你還是第一個被邀請觀賞的人嗷！”
言笑點點頭，看著景融略顯蒼白的臉色，勸道：“你累了就先回去休息，我待會兒挖夠兩擔土就給你挑回院裡去。”
景融松開花鋤，兩手扶著後腰，大口喘氣道：“人啊！真是不服老都不行！隨便幹點活就——”
話音戛然而止，只見景融身子骨一軟，歪倒在了一垛砂土堆上。砂土鬆鬆散散，景融身子一壓，便四下散了開去，景融身子陷了一半進去。
言笑將花鋤一扔，朝景融撲了過去，像只俯沖的鷹隼，無比銳利而堅定撲向一隻野兔。言笑抱起景融，輕輕拍打她的臉頰，景融卻毫無反應。在確定景融尚有呼吸之後，言笑將她抱回了家裡。
紫茶花小院裡裡外外都圍滿了村民。
每個人都很擔心景融的情況，大家伸長脖子，朝敞開的木門裡頭張望。
景融躺在床上，昏迷未醒。
床邊趴著兩條通體雪白的成年犬。兩條成年犬是一對母女，狗媽媽叫硯臺，尾巴短一截；狗閨女叫墨水，四肢肌肉發達，飛簷走壁不在話下。此時，它們似乎能夠感知到大家的悲傷情緒，無精打采地趴伏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旁邊有三個人圍在景融床前。言笑站在中間。床頭站著個灰袍中年女人，床尾站著個幹癟小老太。
“怎麼樣，谷大夫？”言笑抓住灰袍中年女人的雙肩，手背青筋暴跳，她的一雙手看似纖細，實則力大無窮，就像一雙鐵鉗，鉗制住灰袍中年女人動彈不得，“景融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灰袍中年女人搖搖頭。
言笑鐵鉗般的雙手不由得使勁抓緊，就算灰袍中年女人吃痛地叫出聲來，也沒有鬆手。
“言笑，你先別著急，”小老太聲音祥和，“讓谷大夫把話說完。”小老太上前拍拍言笑的手背，“鬆手吧！”
言笑松開了手，略顯窘迫地抿緊了雙唇，不敢和谷大夫對視。
“景谷主勞累過度，”谷大夫說話不緊不慢，“引致舊疾複發。”
“什麼舊疾？”言笑催問道。
“一種因勞累過度引發的頭疾，”谷大夫解釋道，“倘若平時休息得當，狀態便與常人一般無二。可一旦熬夜積勞，身體過度疲累，便會引致暈眩、視物不清、昏厥等症狀，最甚者則會昏迷不醒。”
“昏迷不醒？”小老太淡定不能，搶在言笑前面問道，“難道谷主她——”
谷大夫輕輕嘆了一聲，嘴角折起兩道皺紋，凝聲道：“景谷主已經是第三次犯病，倘若不能及時救治，恐怕迴天乏術。”
“人已在此處，你倒是救治啊！”小老太急得大叫，“你為何不救？”
“我倒是想救。”谷大夫也急了，叫得更大聲，“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眼下沒有關鍵藥引，我又如何施救？”
“什麼關鍵藥引？”言笑問道，“如何尋來？”
“調配頭疾藥方須用到二十一味藥草，其中二十味是常見藥草，在藥廬多有存貨。只其一種，”谷大夫豎起食指，“名叫赤血蜥蜴的藥材具有疏通經絡、健脾強肺、調和藥力之功效，須得去其血作為藥引，最後加入藥湯裡，方能發揮藥效。奈何，赤血蜥蜴生存於環境極其苛刻的深山峭壁之間，世所罕見之餘，抓捕難度亦無異於九天攬月。”
言笑的目光越過谷大夫的肩頭，望著遠處雲霧繚繞的莽山峰，喃喃道：“莽山深處可有赤血蜥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