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永晝
蟬鳴在禮堂穹頂織成金網時,朱振宇正用馬克筆在演講稿背面狂改歌詞。汗濕的掌心蹭花了”逆襲代表”燙金標題,他盯著前排校領導光禿禿的後腦勺,突然把領帶扯下來系在額頭。
”同學們!”
教導主任的尾音還在麥克風裡震顫,朱振宇已經搶過話筒跳上主席臺。他踩著校歌旋律即興打拍子,驚飛了窗外十年未動的灰鴿:
”yo!三年前入學考試我排第998現在能站這兒全因頭發比夢想更倔強數學老師說我腦袋裡養青蛙可昨晚上他發際線還在跟我比誰撤退得更瀟灑——”
路澤謹在第三排舉起手機錄影,鏡頭掃過許枝夏含笑的側臉。少年正將畢業證書折成紙船,船帆上是朱振宇畫給他的物理公式漫畫版。當副校長起身要奪話筒時,朱振宇突然甩出張成績單投影——從年級墊底到傳媒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折線圖,在電子屏上炸成煙花。
老槐樹的年輪裡藏著三十屆學生的秘密。許枝夏跪在樹根旁挖土時,路澤謹的袖口掃過他後頸,落下幾星昨夜粘上的熒光粉——那是畢業舞會時朱振宇惡作劇撒的”銀河碎片”。
”埋深些,別讓流浪狗刨出來。”
朱振宇抱著《追風箏的人》,書頁間露出三張車票的剪角。上海到北京的g102次印著路澤謹的掌紋,許枝夏那張的終點站被咖啡漬模糊成水墨畫,而朱振宇的票根背面畫著歪扭的火箭——”等哥成了網紅,包機接你們上天!”
許枝夏突然將手腕上的平安符褪下來壓進書裡,紅繩纏住哈桑追風箏的插圖。路澤謹的指尖在泥土停頓,轉而將駕照塞進扉頁。塑封卡片上的證件照還是許枝夏偷拍的:
晨光裡的少年正在解黎曼假設,睫毛上粘著朱振宇惡作劇貼的亮片。
夕陽把駕校桑塔納烤成流心蛋黃。路澤謹握方向盤的手心沁出細汗,車載空調哼著朱振宇畢業rap的殘韻。許枝夏忽然搖下車窗,夏風卷著槐花香灌進來,把他手裡的三張假車票吹成紛飛的鴿群。
”右轉上高架。”
許枝夏咬開草莓味棒棒糖,糖紙在導航儀上拼出上海輪廓。後視鏡裡,城市正被晚霞熔化成琉璃盞,蟬鳴在隔音玻璃外釀成蜜。路澤謹突然開啟天窗,暮色傾瀉而下的瞬間,許枝夏頸間的平安符紅繩纏上檔位杆。
他們追逐著落日巡航,像兩粒逃出生態瓶的水分子。經過廢棄籃球場時,朱振宇的直播聲從路邊大屏炸響:
”老鐵們看好了!這就是學霸私奔的作案工具!”
鏡頭裡那輛貼滿表情包的桑塔納,此刻正在立交橋上劃出銀色弧線。
服務區便利店的白熾燈驚醒夏夜。許枝夏對著自動販賣機研究奶茶口味時,路澤謹正用槐樹葉拓印駕照上的日期。玻璃映出他們交疊的倒影,像試捲上被老師忽略的附加題答案。
”要試試無糖的嗎?”
許枝夏忽然轉身,易拉罐貼上路澤謹喉結。碳酸氣泡炸開的清響裡,他瞥見對方鎖骨上粘著槐樹嫩芽,那是埋時光膠囊時被風吹落的紀念品。路澤謹伸手要拂,指尖卻停在距離面板0.5厘米的暮色中。
車載電臺突然播放《夏夜晚風》,朱振宇的語音留言混進歌聲:
”前方兩公裡有星空觀測點!哥給你們買了仙女棒,藏在後備箱墊下面——”許枝夏的笑聲驚動便利店屋簷下的燕巢,雛鳥啁啾著加入畢業歌的副唱部分。
子時的國道像條綴滿星屑的緞帶。路澤謹把車停在蘆葦蕩邊,天窗外的銀河正在許枝夏眼裡漲潮。後備箱的仙女棒被點燃時,朱振宇的視訊通話突然闖進來,他在直播間背景板前揮舞熒光棒:
”讓我們恭喜這對新人駛入愛情的快車道!”
火光在許枝夏的鏡片上綻成玫瑰,路澤謹忽然想起被埋葬的《追風箏的人》。書裡夾著的車票此刻正在五十公裡外的槐樹下呼吸,而他們追逐的光年之外,蟬蛻正懸在畢業典禮的彩帶上搖晃,等待下一季夏風來認領。
仙女棒燃盡的剎那,許枝夏將草莓糖紙塞進路澤謹的駕照夾層。晚風送來三十年前路父吹過的哨聲,此刻正在蘆葦蕩深處,與今夜的蟬鳴共振成永不停歇的盛夏方程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