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倒影
路澤謹蹲在五金店的貨架前,指尖掠過一排暗金色鉸鏈。玻璃相框的倒影裡映出他蹙起的眉頭——許枝夏偏愛木質紋理,但松木容易開裂,櫸木又太笨重。直到老闆搬出壓箱底的黑胡桃木邊角料,他眼底才泛起星點笑意。
”咔嚓。”
刻刀在木料上濺起細碎金芒,少年校服袖口沾滿淡黃色木屑。這是第十三次重做相框斜角,書桌角落堆著前十二次失敗的殘骸。朱振宇上週撞見他躲在美術教室刨木頭,差點以為學霸在研製炸彈。
此刻那張籃球賽獎金正躺在路澤謹書包夾層。他早算過精確數目:胡桃木料47元,無酸卡紙12元,剩下的剛好夠買城南老鋪的桂花糖糕——許枝夏總在課間盯著櫥窗海報發呆。
”澤謹,吃飯了。”
父親叩響房門的聲音驚落他指尖木屑。路澤謹慌忙將半成品塞進餅幹盒,卻在起身時碰倒了臺燈。暖黃光斑掃過牆上的高考倒計時,數字停在”23”。
許枝夏盯著玄關鏡中的淤青,將襯衫領子又往上提了半分。父親昨晚摔碎的茶杯還躺在垃圾桶裡,那些瓷片在月光下像散落的星屑。他摸向抽屜深處的鐵盒,相框邊角硌著掌心——是上週路澤謹”順路”帶給他的複習資料裡夾著的。
”枝夏,醬油沒了!”
母親的呼喚裹著油煙從廚房漫來。許枝夏應聲時,鐵盒不慎滑落。相框撞開抽屜的剎那,他聽見身後倒抽冷氣的聲音。
父親站在房門口,手裡還攥著汽車鑰匙。許枝夏從未覺得那串鑰匙碰撞聲如此刺耳,彷彿有人往寂靜裡撒了把圖釘。
”這是......”
父親彎腰撿起相框,指腹摩挲過胡桃木上刻的星軌紋路。許枝夏看見他太陽穴突突跳動,就像去年發現自己在看《孽子》時的模樣。
”同學送的生日禮物。”他聽見自己聲音在發抖。
父親沉默著翻轉相框,背面用鋼筆寫著《小王子》的句子:
”也許世界上也有五千朵和你一模一樣的花,但只有你是我獨一無二的玫瑰。”
”學霸你謀殺啊!”
朱振宇險險接住從天臺圍欄翻進來的蛋糕盒。路澤謹利落地撐跳過最後兩階鐵梯,校服下擺掠過生鏽的避雷針,驚起幾只午睡的麻雀。
暮色正在城市邊緣燃燒,朱振宇用籃球衫墊著三層奶油蛋糕,獻寶似的揭開盒蓋:
”我跑遍全市才找到能做彩虹內餡的!‘蛋糕側面歪歪扭扭擠著’許大才子壽比南山”,路澤謹默默掏出備用裱花嘴重描字母。
晚風忽然卷來雨腥氣。路澤謹摸出手機檢視天氣預警,朱振宇已經對著樓下揮手大喊:”這邊這邊!”許枝夏的白襯衫在樓梯口一閃,像只逆風的白鳥。
第一滴雨砸在蛋糕盒上時,他們剛點燃數字蠟燭。朱振宇手忙腳亂地脫下球衣罩住蛋糕,路澤謹抓起帆布包要往許枝夏頭上遮,卻看見對方舉起相框擋雨。透明亞克力板後的合影正在洇濕——那是運動會上他替許枝夏別號碼牌時,朱振宇抓拍的。
”你們看!”
朱振宇突然指著天空怪叫。積雨雲裂開縫隙,夕照將雨絲染成金線。許枝夏的笑聲混在雨聲裡,他伸手去接彩虹,腕骨處的淤青從袖口滑出來。
路澤謹的指尖比意識先動了。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已經握住那片淤青上方的面板。雨珠順著相框邊緣淌進他們交疊的掌心,許枝夏的睫毛顫了顫,沒抽回手。
”砰!”
驚雷炸響的瞬間,朱振宇的蛋糕盒被風掀翻。奶油糊上路澤謹的鏡片前,他最後看清的是許枝夏淋濕的白襯衫下透出的淡青色血管,像葉脈在雨中舒展。
暴雨將城南老鋪的桂花糖糕泡成糨糊時,許父正用放大鏡檢視相框接縫處的刻痕。木紋深處藏著極小的”≈x”,被星軌圖案掩護得恰到好處。他想起兒子書架上那本《夏日終曲》,封皮內側也有相似的縮寫。
雨幕吞噬了最後一絲天光。許枝夏在便利店烘幹機前打噴嚏,路澤謹默默調高暖氣。朱振宇把搶救下來的蛋糕胚掰成三份,夾心層彩虹依然鮮亮。
”許大才子許願沒?”朱振宇滿嘴奶油地問。
許枝夏望著玻璃門上蜿蜒的雨痕:”希望......”
路澤謹突然往他嘴裡塞了塊桂花糖糕。甜膩在舌尖化開的剎那,許枝夏在雨聲中聽見自己的心跳,比秒針更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