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長門宮苦寒，到了冬天也沒有下人送來碳火，季明歸一個人縮在宮室的床榻上，手背貼著額頭，目光渙散地望著房梁。
一陣冷風從早已破漏的窗子吹進室內，寒氣被吸入體內，令他狂咳了幾聲，早已虛弱不堪的身子甚至無法承受咳嗽帶來的抖動，季明歸整個人都看起來搖搖欲墜。
他的手無力地往前伸了伸，似乎是想喝口水，卻沒有任何起身的力氣，像一條離了水的魚，連呼吸都困難無比。
身邊唯一伺候的人出去找了禦醫，這間破敗的宮室裡，只剩了他一個人。
一國帝後，沒能等到承諾中的白首此生，甚至連自己要死了，當初那個口口聲聲說著愛自己的小皇帝都不來再多看一眼。
應當也是彼此愛過的，兩個人各自心裡都曾以為會永遠只有對方，可光陰漫漫，竟到了死都如今不願相見的地步。
他們是怎麼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的，季明歸自己也說不好。
但已經沒辦法回頭，他現在一無所有，連生死都已經不在意。
人終歸會變，再仁厚深情的君王，手握權柄後，也會一點點被至高的權利削磨成薄情寡恩的模樣。
君王不能偕老，他早該知道。
季明歸緩緩閉上眼睛，這種時候，他只懷念廣闊的江河湖海。
江湖的浪子死也要死在山野，不該招惹君王。這些他在看見喻寒依的第一眼時就懂，可還是控制不住地愛上了那個男人，心甘情願被他鎖在深宮。
這半輩子如同滾滾浪濤，裹挾著一切歡愉遠去，到最後什麼都沒有留下。
時間長了，季明歸頭腦終於開始發昏，迷迷糊糊回到了第一次見喻寒依的時候。
那天夜裡，他藏在這間宮殿的房樑上，偷看著小皇帝砸了滿室的器具。那時候他想，這個小美人脾氣大，性子夠辣，看不出來居然會是這個國家的主人。
他又好像回到了和喻寒依一起逃去南疆的時候，在自己的故鄉裡，兩個人竟難得度過了一段安穩時光。
後來呢？後來……季明歸不想再提了。他有過回頭的機會，卻依舊選擇留在對方身邊，畫地為牢，作繭自縛。
季明歸緩緩閉上了眼睛。無論如何，路是自己選的，他不後悔。
耳畔隱隱傳來了帶著哭腔的聲音，季明歸知道是小皇帝來了……他竟然還肯來。
季明歸竭盡全力地動了動手指，想要安慰在呼喚著自己名字的小皇帝，跟他說別哭，現在他們都自由了。小皇帝以後會有很多的妃嬪和孩子，還會遇到真心喜歡的人，自己則終於能回到江湖，看遍美人，賞遍美景，從此以後就算是兩不相欠。
最後的意識裡，季明歸似乎回到了暉寧二年的初春，他一個人不知天高地厚的進了京都，那時季明歸並不知道，自己這一生都會困守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