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棄之地 八
蒸騰的濁氣像裹屍布般纏上三人,活土地底的血腥氣像黏稠的蛛網,聞長生指尖的雷光劈開三丈濁霧,正照見祝清竹嫁衣上金線勾出的凰鳥紋在褪色,那些本應流轉的霜氣凝在衣褶間,碎成細小的冰晶簌簌而落。
“別用靈力。”
祝清竹本要制止聞長生的指尖凝到半空。
素來流轉自如的霜氣此刻像被抽幹的泉眼,銀絲蜻蜓簪尾的藍翅蝶碎成冰屑。素紗在此地早已失了原本的作用,故而被她重新系到手腕上。
赤金瞳孔驟然收縮,額間重新浮現此前僅僅見過一次的銀色細鈿。
林棲梧的喘息聲漸漸虛弱,腕間割裂的傷口正滲著血珠。祝清竹並指搭上她脈搏的剎那,指尖灼痛迫使她迅速扯手。
“煞氣侵體。”廣袖拂過林棲梧慘白的臉,“需用……”
話音未落,原本被靈力鎮住的活土地底再次活躍起來,雖半寸也無法前進,卻是將三人死死困在此地。
聞長生在雷光湮滅的間隙回頭,忽被赤金瞳色灼了神魂。
她不知祝清竹的素紗是何時滑落,赤金瞳孔中鎏金流轉,水光中神色低垂,額間銀鈿上萬千梵文拼成的凰鳥振翅欲飛,每一片羽毛都是凝固的霜晶。嫁衣領口微敞處,淡銀紋路自鎖骨蜿蜒至耳後,與地脈蝕文廝殺的星火濺在她唇畔,像銜了盞將熄的燈。
“你……”
判塵鞭幾乎要從掌心滑落。
聞長生突然回想起天行鏢局初遇那日,女人一席月白長袍站定在月光之中,晚風吹拂起她並未粉飾的面容,身無靈力僅僅憑靠一支銀簪便將來人盡數擊落,懷中鎏金木匣連一絲汙血也未曾沾上。
以及……那日天雷之下,女人睫毛凝著冰晶俯身望來,和鎖龍井邊超度魂靈的神性。
此刻紅妝映著地火,玉雕裡卻燃著焚天的凰焰。
契約紋突然滾燙如烙鐵。
聞長生目光不受控制地望向祝清竹眼尾的飛紅,卻見女人踉蹌半步,送嫁衣下擺掃過聞長生膝頭。
那些透過契紋洶湧而來的情緒,分明是雷火灼穿靈臺時的戰慄,不合時宜的當下再次重溫那時的感覺,祝清竹指尖抵住自己的心口,霜氣未至便先化作了暖霧。
“聞長生,你的心跳……”眸光閃過一瞬的不自然,又很快消散,“吵得很。”
地脈深處傳來鳳唳般的轟鳴,震得人靈臺欲裂。震顫如巨獸磨牙,青銅蟻群化作流沙自穹頂傾瀉而下。聞長生將祝清竹護在身後,判塵鞭捲起的罡風掃落一片蟲潮,落地時卻化作青煙。
那些根本不是活物。
祝清竹將手拍在正顫抖的地面,“乾宮移位,地氣逆行,這裡有異常。”
她習慣性並指凝霜的動作再次落空,眉心極輕地蹙了蹙,像被無形的絲線扯痛神魂,又似嗅到故人舊物的氣息。
崩塌的巖層後浮出半闕白玉飛簷。
地宮穹頂垂落的玉髓如凝固的月光,照見腳下青銅器皿上密佈的裂痕。
地宮深處傳來琉璃碎裂聲,破碎的尾音被驚天劍鳴斬斷。
江挽瀾的靈力自地宮深處破開穹頂,指尖傳送符仍在燃燒,接住了正無依靠的林棲梧緩慢落地。抬手喚回澄明劍,一劍就將此地的青銅蟻群卷飛釘入活土之中。
林棲梧踉蹌著指向暗處,腕間銀鐲照見巖層深處蜿蜒的玉色流光。
祝清竹倏然後退半步,嫁衣下擺掃落的玉屑在空中凝成箭矢,正釘穿欲撲向林棲梧的蟻群。
而被澄明劍貫穿的棺材一同墜落,棺蓋滑開的剎那,聞長生看清其中蜷縮的身影,裹著褪色嫁衣的屍骸,耳後蝶形胎記正滲著青紫煙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