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棄之地 七
臨淵城的晨霧裹著桂香,巷口的蒸籠掀開第四屜蟹黃包時,聞長生正用判塵鞭梢勾著祝清竹的銀簪玩。
“祝老闆發簪歪了。”她故意將簪尾藍翅蝶轉了三圈,“我替你理理。”
祝清竹有些沉默,自活土回來後不知聞長生受了什麼刺激了一般,只得將腦袋偏向聞長生那,任由她整理發飾。
市井喧囂忽地凝滯,竹杖聲由遠及近。
十八抬鎏金箱籠碾過青石板,箱角銅鈴撞出往生渡的調子。盲女林棲梧扶著竹杖立在客棧前,褪色的嫁衣掃過門檻晨露,她懷中抱著的樟木匣子漆皮斑駁,開啟時騰起一陣陳年沉香。
這恐怕是唯一一件切實賦予她自己的事物。
她矇眼的白綾被晨露打濕,蒼白的指尖摸索著門框,袖口補丁上歪斜的鴛鴦像兩條溺水的蟲。
“奴家前來送鏢貨。”
話音未落,一陣風掀開她左袖,露出腕間青紫的瘀痕。
“倒是不必自稱奴家,城主府的小姐。”聞長生皺眉望著那些傷痕,“敢問姑娘芳名?”
“林……林棲梧。”
「林棲梧……?」
祝清竹疑惑的聲音響起,吸引來聞長生的注意,她的問題尚未出口就見身側女人起身,指尖拂過箱中送嫁衣。
也可以說是……嫁衣。
祝清竹的送嫁衣展開,滿院晨雀驚飛。
玄色鑲金雲紋與正紅灑金蓮花,再看看嫁衣的樸素平淡,一時之間竟看不出出嫁的是這位盲女。
更不用說九重鮫綃衣與三十六顆定魂珠了。
“林姑娘這嫁妝寒酸了些。”聞長生拎起件綴著南海珠的霞帔,“連江邊浣衣娘都比您體面。”
林棲梧摸索著撫過箱籠邊緣,腕間褪色的銀鐲滑到小臂,“家母……並不喜歡奴家,讓二位見笑了。”
金線繡的並蒂蓮在霧中泛著冷光,聞長生拎起自己那套玄色送嫁服的廣袖嗅了嗅。
“這薰香倒是別致。”
“應是城南那家香鋪的。”林棲梧的竹杖點過箱籠,“家父生前說過,大婚該體面些。”
祝清竹的指尖撫過衣襟盤扣,霜氣凝成的小蛇鑽進針腳縫隙,忽而輕笑,“林姑娘這針黹功夫,倒像左手使的繡花針。”
“少時……少時左眼還能見些光……”林棲梧倉皇後退半步,竹杖撞翻妝臺銅鏡。
「似乎知道城主想做些什麼了……祝老闆與我演出戲?」
祝清竹沒有回複便是預設了,聞長生將玄色外袍拋向空中,金鈴震碎的晨露裡,她旋身裹上送嫁服,廣袖掃過祝清竹鬢邊素紗,“可願替我緊玉帶?”
“娘子這腰身……”祝清竹兩指捏住她腰間蹀躞。
日頭攀上飛簷時,聞長生正捏著石黛犯難。
祝清竹素紗下的眼睫掃過她虎口,“娘子何時有手抖的毛病,莫不是昨夜受了什麼刺激?”
“娘子容色傾城,”筆尖故意點歪在眼尾,“怕畫蛇添足。”
林棲梧的竹杖忽然叩響窗欞。
送嫁隊伍抬著的鎏金箱籠魚貫入院,最末那臺突然發出“咚”的悶響。祝清竹袖中霜氣凝成細針,悄然刺破箱縫,裡頭蜷著個昏睡的垂髫小兒,腕間繫著褪色紅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