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局四象 十六
暮色漫過垂雲鎮三十六口鎖龍井,簷角銅鈴開始吟誦往生咒。
祝清竹倚著褪色的酒旗,看聞長生將三枚銅錢拋向第七重卦盤,卦象裂開的光痕裡浮著多年前聞鎮遠踏北鬥位的側臉。
還真是一脈單傳的陣法天賦。
“東南巽位第三口井。”聞長生碾碎掛簽,硃砂順著指縫滲進青磚裂縫,“十五年前兇局四象初成時,玄穹聖女用某樣東西封住了陣眼。”
這是當年傳入天行鏢局的傳聞,雖然以此前發生的事情來看,這些傳聞並不可信。
畢竟蓬萊連聖女的死都隱瞞得無人知曉。
她靴尖點過磚面暗紋,瞳孔深處炸開金芒,那些本該在壬午年霜降潰散的螭吻符,此刻正沿著鎮民腳踝爬上後頸。
可怕的天賦……祝清竹在心中呢喃,素紗掃過掛盤殘影,“你看見的是生門,還是祭臺。”
“都是。”聞長生望著西市懸滿魂幡的古槐,樹洞深處溢位的冰藍霧瘴正啃食著枝頭紅綢,“天樞位既是陣眼也是活祭爐,而此刻現世中……”
她忽然攥緊袖中神像右眼,玉石稜角刺破掌心,“燒的是數萬生魂的怨氣。”
真是利用了個幹淨,死後也不得超生。
最後一縷天光墜入鎖龍井,整條長街的燈籠再次變成冰藍色。
她數著青磚下符咒的裂變速度,忽然想起祝清竹昨夜在客棧窗邊說的話。
“玄穹剖心那日,落霞澗的楓葉紅得能滴血。”祝清竹當時坐在窗邊畫符,瞳孔映著滿城未散的魂火,“那些葉子飄到往生渡口,把孽火都染成了胭脂色。”
也是那日,祝清竹讀懂了冰池中的讖言。
活祭開始,鎮東米鋪的嬰孩正吮著摻了雪髓粉的米湯,西巷寡婦在井邊浣洗浸透穢氣的喪服,而玄穹的冰晶劍穗正懸在垂雲鎮上空,將所有人的命線織成鎖魂鏈。
而最先被獻祭的,是這裡的人們對玄穹聖女的希望。
雙重時空的壓迫感讓聞長生扶住井沿,掌心觸到的鎖鏈紋路突然活過來般遊走。
井底傳來萬千魂靈的絮語,那些本該在兇局四象中湮滅的悲鳴,此刻正順著冰藍霧瘴爬上她的天道刻印。
聞長生聰明到祝清竹甚至不必過多解釋些什麼。
但這份相似的感覺,她在玄穹身上也見過,最終不過引火自焚。
“二十年前的關鍵節點不在玄穹本身。”聞長生思索著這一路上出現的一切,“而是在她第一次動搖的時候。”
現世與二十年前的這一刻,互為因果。
“關鍵在於因果錯位。”聞長生的指尖在虛空中勾畫星軌,“十五年前四象已成定局,但二十年前動搖的節點仍在流動,就像此刻鎖龍井中的怨氣,既在吞噬現在,也在啃噬過去。”
可是,在哪?
聞長生撫過懷中溫潤玉石,望向落霞澗方向翻湧的血霧。
烏鴉眼中倒映的天空——那是被血霧浸透的穹頂,正從落霞澗上空蠶食澄明。神識掃過落霞澗方向,鏢隊的年輕人策馬靜止在楓林外,像被彈奏中被捏住的琴絃。
耳中傳來血肉撕裂聲,最前排的烏鴉利喙距鏢師咽喉僅剩半寸,腐血卻在其喉間凝成赤紅晶簇,利喙間銜著的怕是早已凝固的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