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局四象 十五
晨霧散盡的垂雲鎮浸在蜜色曦光裡,青石板縫隙蒸騰的夜露裹著槐花香,糅成某種令人眩暈的甜膩。
聞長生踩著藥鋪門前新曬的忍冬花梗,看碎金似的花瓣粘在祝清竹素紗衣擺上,恍惚覺得這些零落的金黃像極了卦象中散開的命線。
“勞煩讓讓——”挑著鮮魚擔子的老漢擦肩而過,扁擔頭懸掛的青銅鈴鐺撞出清響。
聞長生盯著鈴鐺內側的螭吻紋,忽然想起昨夜地磚下翻出的往生咒,那些本該灼燒成灰的符籙,此刻正蟄伏在每塊青磚背面,隨著市集喧囂微微顫動。
賣花女的竹籃撞開霧氣,新摘的梔子還沾著後山墳塋的土腥氣。
小丫頭蹦跳著將白花簪在酒坊旗杆上,忽然發現旗杆底部捆著一圈褪色的紅繩,似乎是父親繫上的,與鏢旗末尾繩結一模一樣。
他果然與兇局四象有關嗎……
“東南角的梅花糕,要趁熱吃。”
祝清竹忽然駐足,抬手間腕上銀鈴輕響,與胭脂鋪屋簷下的風鈴奏響一段交織的旋律。
順著她目光望去,蒸籠騰起的熱氣中浮著張稚嫩幼童的臉,紮雙丫髻的小姑娘正踮腳去夠攤上的糖人,腕間銀鐲刻著詭異的螭吻紋路。
“螭吻紋被改去部分,變作噬魂紋路。”
攤位後的老婦人用火鉗撥弄炭盆,飛濺的火星子落進糖漿。
“因果線纏了七重。”
祝清竹彎腰拾起一片燒焦的符紙,灰燼在她掌心被風捲起,消散,“娘子覺得,是糖漿裹了火星,還是孽火化了糖漿?”
“我們是來自二十年後,仔細瞧瞧,能看見常人所不能見的事物。”
蘸著藥鋪夥計端來的茶水在青石板上蜿蜒成卦,聞長生盯著茶漬勾勒的地脈圖——垂雲鎮七十二條暗巷。
最後一筆落下,聞長生總覺得這構圖有幾分熟悉,似是與落霞澗那四十九處生門位置重合了。
熙攘人群的倒影浸在茶湯裡,每個模糊的面孔下都蠕動著冰藍脈絡,像極了玄穹傷口滲出的血絲。
“讓讓!紙馬開路!”
喪葬行的夥計抬著紮彩轎子擠過人群,轎簾翻飛間露出裡頭青面獠牙的紙人。聞長生瞳孔驟縮,那紙人脖頸處貼著的黃符,分明是用雪髓草汁混著硃砂寫的鎮魂令。
抬轎人靴底沾著的紅泥,正是落霞澗特有的血壤。
祝清竹赤金瞳孔倒映著漫天紙灰:“聞姑娘可數過鎮上有多少口井?”
綢緞莊後院突然傳來轆轤聲。
聞長生看著夥計打上來的井水在陽光下泛金,水面浮著的卻不是倒影,而是無數糾纏的鎖魂鏈,每根鐵鏈都繫著生辰八字,末端沒入鎮外落霞澗的方向。
“現有鎖龍井三十六口,若是二十年後的,翻了一倍不止。”
“九十九口,每口都鎮著百條生魂,這也是為什麼我們能瞧見中元燈會。”祝清竹指尖星砂凝成小劍,刺破水面的幻象,“聞總鏢頭是陣法奇才,應當教過你這種陣法內最亮的星,往往是祭燈。”
颶風席捲,胭脂鋪的風鈴突然齊聲暴響。